皇宮東南角上,有池名為玉藻。
池畔蘭亭,李端站在闌干旁,手中端著一個青瓷小盞。
他從里面撥出餌料灑進池子,便見一團團游魚競相踴躍,擺動著細長的身軀上下爭搶。
“朕不明白。”
他似在自言自語,身后那位甲胄在身的三旬武將接話道:“陛下不明白什么?”
李端一手端著小盞,抬頭望著澄澈蔚藍的天空,緩緩道:“朕以為陸沉在攻克河洛之后,會將整個大齊朝廷綁在銳士營的軍旗上,逼迫朕和滿朝公卿為邊軍掏干最后一滴血。河洛對于朕和大齊來說不只是一座城池,它象征著大齊的法統和傳承。先前有心無力,朕還能自欺欺人,但是邊軍將士收復此地,如果陸沉堅持不退兵,朕只能竭盡所有援護他。”
武將沉默不語,仿佛在思考。
李端眉眼間浮現一抹茫然,感嘆道:“他有那樣做的理由,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北伐的阻力很大,可他沒有那樣做。陳卿家,你出身于淮州軍,和陸沉有過并肩作戰的經歷,對他應該比較熟悉,不知能否為朕解惑?”
三旬武將便是南衙振威軍都指揮使陳瀾鈺。
他冷靜地說道:“陛下,臣覺得蕭都督和陸都尉皆是知兵之人,既然他們認為邊軍需要休整,這個決定便是理所應當。陛下如此說,莫非是對陸都尉不滿?”
這樣的言語風格與朝堂上絕大多數官員都不同,似乎帶著邊疆的凜冽與灑脫,偏偏李端很喜歡這種風格。
“不是不滿意,而是很滿意,滿意到朕有些擔憂。”
李端自嘲一笑,轉頭問道:“你可知道為何?”
陳瀾鈺微微垂首道:“臣不知。”
“先前你已經看過陸沉那封奏章的內容,應當知道他的文字雖然粗疏直白,但是稱得上字字珠璣,幾乎每段話都切中要害。尤其是主動暫停北伐,將重啟的權力交還到朕手中,這一招可謂打得滿朝公卿措手不及,連左相也不得不退讓。”
李端將小盞交給旁邊的宮人,轉身走到石桌旁坐下,緩緩道:“陸沉才多大?弱冠之齡而已。他在戰場上的表現幾近完美,這也罷了,朕只當這是蕭望之教導有方。然而他連朝堂紛爭都能看得這么準確,此番抽身以退為進,深得朝爭詭譎之真意。伱說說,朕是應該感到高興,還是應該有所擔憂?”
他抬頭相望,目光晦澀難明。
迎著天子的直視,陳瀾鈺簡單直接地說道:“陛下仍然放不下陸都尉的身世傳言。”
“朕不是沒有容人之量,朝中公卿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問題,只要他能為朝廷用心辦事,朕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更何況陸沉遠比大多數人做得更好。”
李端語調放輕,感慨道:“可是他做得太好了,好到讓人難以相信。”
陳瀾鈺明白天子今日召見的緣由,是因為他和淮州軍、蕭望之以及陸沉有幾分淵源。
一念及此,他誠懇地說道:“陛下,臣不敢胡亂猜測陸都尉的想法,但是臣可以保證,他絕對不是楊光遠的血脈。”
李端好奇地問道:“為何?”
陳瀾鈺答道:“如果陸都尉真是楊家子,蕭都督不會等到前年才召他入軍,更不會讓他在廣陵虛度十九年。以臣對蕭都督的了解,他會將這件事安排得天衣無縫,沒有任何破綻。故此,陸都尉的出現只是一個意外。”
李端定定地看著他,良久頷首道:“朕信你。”
陳瀾鈺拱手一禮道:“臣謝過陛下信重。”
李端話鋒一轉道:“在你看來,朕應該怎么做?”
“臣不敢妄議君上。”
“直說便是,朕不怪責于你。”
“陛下若不放心,等邊境戰事結束,召陸都尉回京面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