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五年,四月三十,國喪儀程之小祥日。
這是大行皇帝駕崩的第十二日,齊朝國喪以日代月,小祥日便是周年祭禮。
嗣君易服,著布梁冠、白羅袍、黑銀帶、絲鞋。
文武百官則改服布帕頭、衣蘭衫、腰绖、布褲。
君臣于福清宮偏殿哭靈祭拜。
事畢,百官出宮。
兩位宰相亦如是,畢竟國喪期間仍有大量政務需要處理,朝廷運轉不能停滯。
除去值守宮城的禁軍主帥沈玉來,便只有陸沉被儲君留了下來。
“孤與李相、薛相商定,大典于后日舉行。”
李宗本神情淡然,目光沉靜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年輕國侯。
陸沉垂首說道:“恭賀殿下,此乃大齊萬民之幸。”
李宗本見他一本正經又謙恭的神態,不禁親切地說道:“孤有些想念當初在墨苑與你閑談的時候,那時你可不會如此恭敬。”
此一時彼一時也。
那會你確實有太子的名位,只不過天無二日國無二君,我只需要對天子負責,自然不必在你面前故作姿態,以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如今你雖然還只是嗣君,但是登基大典已經籌備妥當,過兩日就要改變對你的稱呼,很多事情自然而然會發生改變。
陸沉神色不變,道:“君臣有別,豈敢失儀?”
李宗本微微一笑,并未繼續糾纏此事。
他很清楚陸沉態度改變的原因,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大行皇帝,過往與這位年輕國侯的接觸大都流于表面,短時間內肯定會有一些隔閡和生疏,這是人之常情,沒有必要急于求成。
他飲了一口香茗,從容地岔開話題:“孤對江北的情形很好奇,你能否為孤仔細介紹一番?”
陸沉道:“不知殿下想知道哪一方面?”
“隨便皆可。”
李宗本不疾不徐地說道:“民生經濟,武備軍容,還有最重要的民心向背。”
陸沉沒有忘記面前的嗣君已經監國半年有余,雖然這段時間里他更像是一個人形玉璽,但他不可能不關注江北的局勢。
無論是朝廷部衙呈上的奏報,還是織經司暗中搜集的情報,李宗本必然會一一過目。
簡而言之,他真正想問的怕是最后那四個字。
一念及此,陸沉斟酌道:“殿下,江北百姓過得很艱難,尤其是先前被偽燕占據的故土黎民。”
李宗本的表情略顯凝重,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陸沉便道:“殿下應該能理解,因為當年的一些事情,江北很多百姓對大齊朝廷缺乏信任,他們不知道大行皇帝在這十多年里做了多少事情,也不知道江南的百姓其實生活得還不錯,即便偶爾道聽途說,也很難改變他們的固有印象。”
李宗本點了點頭。
陸沉輕嘆一聲,又道:“但是偽燕乃至景國對待這些百姓堪稱暴戾。殿下可知,定州北邊的寶臺山中有個七星幫?”
李宗本道:“孤知道,父皇為你賜婚的兩位女子,其中一位便是七星幫之主林頡的女兒。孤還聽說,這位林幫主是江湖評定的武榜第一。”
“草莽戲言,不值一提。”
陸沉一言帶過,隨即正色道:“十六年前,也就是舊都失陷之前,七星幫算上老弱婦孺共有八千余人,殿下可知如今有多少人?”
李宗本靜靜地看著他。
“四萬六千余人。”
陸沉神情肅然,繼而道:“這新增加的三萬余人,并非是拖家帶口整整齊齊地遁入寶臺山落草為寇,他們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著血債,都有親人死在景廉貴族和偽燕權貴豢養的鷹犬手中,有的人甚至是滿門盡喪,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