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昏暗,土地廟里點燃手臂粗的蠟燭,照亮出喜氣洋洋。
這種蠟燭是行軍物資,只在過年的時候拿出一些。英王李威一行的到來,廖雪峰比往年慷慨。放眼望去,不但面容都看清楚,就算化妝中的點微瑕疵也不放過。
岳繁京笑著抹去畫歪的一筆,重新把花紋勾勒端正,捧過一面殘破的鏡子,讓這個人自己瞧著“可好嗎?”
她畫的是鐘馗,大黑臉兒,貼兩道掃帚般的眉毛沖天而起。這個人本身就有一把大胡子,特地選他當鐘馗,胡子倒不用做假。
“岳姑娘手藝真好,去年就是你幫我扮上,人人都說像。今年我特意等著你畫,比去年還要好。”
扮鐘馗的人說的不是假話,在他的身后,五、六個人排出小小的隊伍。聽到扮鐘馗的人這樣說話,后面的人笑道“岳姑娘性情好,我們寧愿等著。”
岳繁京不知道畫的好與性情好哪里扯得上,但是這份熱情使得她笑靨如花。
就看此時的和氣吧,她真心的喜愛幽塞,她看不出這個小城有哪里不好,祖父母花費畢生精力也要逃開。
以岳繁京的年紀,雖不知道在很多的時候,越想逃離的事情,越逃不開。卻深愛她長大的地方,而對岳老夫人更加的不理解。
她能做的,就是揮動手中的筆,賣力的做著這份兒白工,為這個小城的美好添磚加瓦。
祁氏就在這個時候走進來,把點心放下來,從家里帶出來的陰沉臉色,再次擺到岳繁京的面前。
岳繁京當然知道奶娘為什么生氣,忍住笑道“等會兒,等我把這一位畫完。”
“畫完,畫完?這是你份內的事情嗎。”祁氏愈發的不高興。
在岳繁京旁邊忙活的,是藥鋪趙大掌柜的女兒,名叫趙明明,是個活潑的姑娘。
紅燭把祁氏的心思和臉色一樣照的明晃晃,趙明明哈哈笑道“奶娘笨了,繁京不回去攀貴人,奶娘你趕緊的去啊。”
土地廟里本就歡快洋溢,添上趙明明的這句話,好似導火索,把大家的笑謔一下子點燃了。
轟天的笑聲中,殺豬的周大財主亮開大嗓門“祁媽媽,你還不老呢,你要是相不中貴人,相中我也成。”
祁氏罵著趙明明不學好,聞后氣得渾身哆嗦。踩高蹺的丟下一雙木腿在桌上,祁氏拿起來,對著周大財主沒頭沒腦的打過去“有娘生沒娘教的,大姑娘們都在這里,讓你胡說,讓你再敢胡說!”
周大財主“嗷”地一聲,廟里的人笑得更狠,周大財主挪動粗胖的身子,一頭扎到風雪里。
秦玉蓮沒怎么笑,等祁氏轉身回來,秦玉蓮清清嗓子道“有年紀的留神了,我們都是大姑娘,別什么話都說。要知道,今年不比往年,貴人在城里呢。”
“啐!”
祁氏有氣沒有出完,接著秦玉蓮的話大罵“泥腿子成精的東西,難怪我家老太太看不上你們,”
她掃視的是廟里的男人,但秦玉蓮唰的白了臉,她心知肚明,這話罵進去的也有她。
輕咬著嘴唇,秦玉蓮暗暗地卻不埋怨祁氏,而是道,都怪岳家的老太太,她愛端身份早就是云州的笑話,偏偏她自己聽不到。
秦玉蓮的家人,基本和岳繁京差不多。
她也是沒了父母,死在某年的敵襲之中。她也有祖母,也是沒了祖父。也有叔伯們,也有隔房的姐妹和兄弟,只除去沒有奶娘。
幽塞的婦人如王奶奶那種自我尊貴的“人物”,也是自己奶孩子。既然家家都自己奶,在幽塞城里很難請到奶娘,人人都沒有這樣想過。請奶娘這話,擺在幽塞別的人家里,也是個大笑話。
這是生下什么樣的慣寶寶,自己親娘的奶還喂不好了,一定要吃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