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素性溫和,從不與人相爭,且雖來的日子短,人緣卻是極好,又是才調進尚寢局的紅人,故紅藥也算有兩分薄面,有她從中周旋著,花喜鵲幾人也不再吵了,倒也相安無事。
待一盞茶喝罷,三人便起身告辭,紅藥送他們出了小庫房,又笑著向花喜鵲道“姑姑有空常來坐坐,我這里旁的沒有,涼茶卻是有的。”
花喜鵲笑應了,眼底卻依舊一片冰冷。
紅藥知道,她還未消氣。
這也難怪。
這些年來,花喜鵲困厄不斷,吃盡苦頭,如今也只口舌利些罷了,這又算得什么?是故,紅藥對她委實討厭不起來,甚而還有兩分憐意。
那小太監的干爺爺姓溫,紅藥也識得,那溫老監就是個性情陰鷙、扭曲惡毒之人,那小監認了他做干爺爺,旁的沒學會,唯那狠毒二字,學了個十足。
前世的元光二年,紅藥在惜薪司當差時,便曾親眼瞧見,那長大了的小監將火爐燙紅了縫衣針,把個小宮女扎得滿地打滾兒,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目中盡是冷酷,比他干爺爺還要壞。
心下轉著這些念頭,紅藥依門遠眺,直見花喜鵲一行轉出細巷,方自回轉。
原想著送走了他們,還能再歇上片刻,不想接下來,又連著來了好幾撥人,或取物、或送物,小庫房人來人往,好不熱鬧,紅藥也忙出了一身的汗,好容易方處置停當,她這才逮著空坐下,將那涼透了的茶又喝了一碗。
不一時,芳葵亦自回來了,紅藥遂將諸事說了一遍,最后又指了指那幾只玄漆匣子,笑道“這里頭是頂貴重的四套帳鉤,我已經點過了,數目和花樣子都沒錯兒,只這登記造冊之事,還要勞你的駕。”
“姐姐放著便是,都在我身上。”芳葵滿口應下,又作勢替紅藥捶腰,笑嘻嘻地道“方才真是多謝姐姐周,下回姐姐有事,我也替姐姐擔著。”
紅藥笑著推開她的手,道“罷了,快去忙你的吧。我原想先替你將賬簿子拿出來的,只那抽斗里的物事我不敢碰,就怕碰壞了字紙去,便沒拿了。”
聽了這話,芳葵笑得幾乎直不起腰,迭聲道“哎喲我的好姐姐,那字紙你碰一碰又怎么會壞?往后等姐姐識了字,就知道我沒說錯了。”
見她老氣橫秋地,紅藥也笑了起來,點頭道“噯,自是你這個識文斷字的怎么說,我這個粗人便怎么信罷了。”
芳葵聽了,越發笑不可抑,紅藥亦跟著一起笑。
時至今日,紅藥還是個“睜眼瞎”,大字不識幾個。
這一個月來,于壽竹倒也曾教導過她幾回,只尚寢局委實太忙了,兩個人能抽出的空少之又少,是以紅藥現下也就只“認”下了十來個字罷了,不比芳葵,有個當賬房先生的爹。
在不曾變成爛賭鬼之前,芳葵爹卻也是個慈父,芳葵跟著他學會了看賬認字,如今,這些能為倒都派上了用場。
一時笑罷了,芳葵便又道“姐姐也莫來笑話我。我也就只會那幾招罷了,可算不得識文斷字。”
她神態如常,并不見分毫異樣,紅藥卻怕勾起她的傷心事,忙岔開話題道“頭里還有八卷帳幔入庫,我收在甲五柜子里了,等會子再去理。”
庫房的柜子皆以天干地支加上數字排列,紅藥首先學的,亦是這些字。
芳葵并未領會到紅藥的意思,仍舊笑得眉眼皆彎“姐姐辛苦了,先坐一坐罷,我來尋簿子出來。”說著便去開抽斗。
見她將帳鉤丟在了一旁,紅藥想了想,仍舊提醒了一句“待記過了賬,你再將那匣子里的東西點一點,對個數目。萬一有誤,咱們也能早早兒地問清楚了,也免得過后撕擄不開,徒惹麻煩。”
說這話時,她心里其實比誰都清楚,這幾套賬鉤,必惹麻煩,且麻煩還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