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融三十四年冬末,涼州關難民營大疫。
一開始只是聽說有人覺得不適,食不下咽。一夜之間,卻有數人突然倒地轉筋不起,腹脹如鼓,而后幾日內便暴斃。尸體拖出去深埋還未及兩日,又有幾十人發生同樣的癥狀,就這么一傳十,十傳百,整個難民營中幾乎成了人間煉獄,哭聲傳出數里遠。
涼州牧林夔止卻只當馬耳東風,只是命人封死了難民營,圍得仿佛銅墻鐵壁一般,連一只雀鳥都無法進出。關中百姓私下里起過傳言稱涼州牧要坑殺所有疑似染病的災民,原本已經隱隱生亂,可不知怎么地離奇死了幾人——那些多嘴傳話的人上一刻還在談笑,下一刻燈火忽的一暗,旁人再看時,頸椎便已經被生生折斷,頭顱垂在胸前七竅流血。這下雖然民眾頗有怨言,卻再也無人敢傳,關內一片死氣沉沉,終日彌漫著熏蒸的醋味和草藥散方的古怪氣味。
林夔止此時將手撐在下頜上假寐。銅蕓從門口的熏蒸醋盆上跨過來跨過去,確保自己身上每一處都熏到了,才走到他的面前,低聲道“主子,銅蕓暗地里去探了關內口風,流言不少。至于那些醫者,都稱此次瘟疫除了與草土瘴病程不同之外,其余癥狀一模一樣,懷疑是有人暗中下毒。”
“此番做法定算準了我們無法仔細檢驗疫死尸體,好狠毒的心腸。”林朔之搖頭嘆息,“世訓,你不該意氣用事,直接殺了那年老的荷官。若是能仔細審問,或許還能問出什么線索。”
“大哥此言差矣。”林夔止沒有睜眼,平靜地回道“那荷官本就是用來吸引注意的,特意在有疫病患者的帳中設賭,讓人群都身處瘴氣之中,他自己當然也只是枚棄子……與其聽他的胡言亂語,不如用來殺雞儆猴。”
“那其余樁子呢?”
“關內傳播謠言的,已讓青膽去殺了。至于難民營內……”林夔止說著,從袖中扔出一張紙條。林朔之撿起一看,臉色微沉“世訓,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這樣行事是否過于兇險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夜近四更,燭火暗淡,林夔止拿起剪燭的小剪刀,將燭心剪去一截,那火星便落在桌面上跳了跳,飄出一陣微臭的青煙。他的鼻翼因此微微一扇,急忙伸手將那燭火捏滅,站起身來“知道下毒的方法了。青膽、銅蕓,將司倉稟的那人暗中盯緊。重頭戲,終于要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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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正是錢甄多值守城門。
夜風似狼般地嚎叫,他打了個哆嗦,將腰刀墊在屁股下面,然后用鋪蓋卷裹緊了自己。尋著吊樓上避風的角落坐下,剛想稍微打個盹兒,突然聽見下面有人在叫。
錢甄多不耐煩地伸出半個腦袋,“嚷嚷什么?林大人早已吩咐過了,關外有瘟疫橫行,門絕不能開!快滾回去!”
“錢大人,是我,銅蕓!”下面那人取下包裹著頭臉的水布,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錢甄多一見便清醒了些,急忙轉下吊樓,搓著手問道“小的眼拙,原來是銅蕓姑娘!怎么了,可是林大人有什么吩咐?”
銅蕓雙眼赤紅,語氣中透出焦灼“錢大人,麻煩你快將側門開一道縫讓馬匹過去,我要去靈州求援!”
“求……援?”錢甄多從這個字眼里嗅出極為不妙的味道來,他急忙抓住銅蕓的手臂將她扯到暗處,低聲急切地問“先別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銅蕓搖了搖頭只是不說,可眼中卻泛出淚來,錢甄多急得抓耳撓腮,指天發誓“妹子,你且說,我拿我的項上人頭保證絕對不泄露半個字出去!你這樣,你這樣咱們心里發慌啊!再如何幫林大人守住這涼州關的大門!”
銅蕓拗不過他,勒著馬韁走不開步子,她便捂著自己的口鼻嗚嗚哭出聲來,“錢大人,再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