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淺野口中得出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心里首先冒出的情緒就是羨慕,嫉妒緊隨其后。
這么多年過去,他以為自己早已經順利地融入這個世界,變成了北川謙二這個人。可時間和時間是不同的。一個深刻且充滿意義的一天甚至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而三四十年的虛無生存,卻不能橋撬動回憶中的一絲一毫。
在這個世界,北川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往日熟悉的一切都不在了,世界變了個樣子卻還在繼續運轉,他像個被丟在人潮洶涌的廣場上的孩子一樣,茫然地被人群裹挾不知該前往何方。
沒有現實依托的記憶,只會是人的負累。
北川很確定,如果沒有得知五更存在的話,他很可能一輩子就在中國定居了。他覺得沒差的,身處異鄉又是異客的他們,生活在哪里都一樣。
所以他才會覺得羨慕,羨慕五更,不僅找到了棲身之所,更是遇到了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甚至為了維護這段關系,不惜對抗上級,露出自己的牙齒和爪子。
北川突然想到不久前的片段,當時他和秋元康坐在車商談事情,對面的學生嬉戲打鬧著沖向巴士站臺,他們穿著高中的校服,朝氣蓬勃,因為沒有注意來往車輛,被路過的司機一通訓斥。
“稍微有點羨慕啊,”當時望向車窗外的秋元康是這么說的,“我已經沒法像他們那樣奔向站臺了。”
北川有些慌張,站在少女的面前,被她這樣張牙舞爪地質問,幾十年閱歷換來的淡定與從容,轉瞬間退卻得干干凈凈,沙灘上殘留著些許的少年意氣。
“五更你就沒有覺得違和嗎?”
“什么?”
“你應該不會感受不到才是,哪怕是很多事情回憶不起來。”他攥了攥拳頭,手心微微冒汗。過往的那些回憶,一下子將他席卷。他故意地頂撞著她的話,倔強地不肯認輸。
五更微微心悸,一種異樣的氣氛籠罩了他們,仿佛結界一般,看不清摸不著,只有身處其中才有體會。除了有棲川,她從沒和別人說過自己記憶方面的問題。
北川也是那邊的人嗎?
“你愿意為西野和運營對線,獨自擔下責任也不在乎,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你覺得西野得知這些是感激你還是埋怨你?”
“五更,你是真的喜歡西野喜歡到自我犧牲也甘愿的程度,還是說這只是你的一種自我成全?”北川盯著她的眼睛,“來自外界的懲罰會讓你心里覺得好過些嗎,你到底是為了西野,還是單純地想給自己找一個自我諒解的契機?”
——疼痛確實讓人難受,可有時也讓人釋然。
只一瞬間,五更威嚇般的爪子和牙齒統統被打斷。
“想必你小的時候也經歷過吧,那種像是游離在世界之外的感受,即便是最親近的人,站在身邊也感受不到親情啊愛啊之類的東西,下意識地隔絕所有,套上一個罩子生活。贊揚夸獎,說教批評,再無禮的斥責,再阿諛的奉承,都像是稀釋過的糖水,喝到嘴里幾乎沒什么滋味。”
“說到底,我們這種人本質上都一樣,”北川說道,“極度自我,自私的不像話,對于這個世界所展現的一切都十分冷漠,即使擺出再無私奉獻的態度也無濟于事,總會有人看穿的。”
北川以為自己是第一個看穿五更的,實際上,西野才是。
這番話如果是在平時,或許根本破不了五更的防御,只有在此刻,西野不在她身邊,父親也離開的此時,才會讓北川乘虛而入。
五更抓住右手的手腕,明明是在暖氣開放的館內,她竟然渾身止不住地顫抖。這些話,西野幾乎都說過,以不同的角度。只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記在心里,便被兩人爭執時起伏的心境掩埋得七七八八,事后回想也只是細枝末節。
她還真是不吸取教訓。
即使一次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