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今夜晚來風急,四方長亭里有意無意的穿堂風吹得他的衣袂飄飄。
手邊是一杯冰涼的茶水。
析墨執(zhí)一枚棋子落在無人對弈的棋盤上。
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這是在凌城時不曾有過的。
已成廢墟的明月樓,再無人煙的劉府大院,埋了大龍蝦干癟尸體的城西后山,求得答案的客來客棧……
每一處,他都在前些日子重新走過。
在明月樓遺址邊上盤坐了一整天,無數(shù)次設(shè)想當夜是如何的情形,竟然能讓名震北地的花樓一夜之間傾覆,以及想象她是怎樣憑借智慧冷靜地脫身。
劉府上下百余口人的尸首都被丟到了亂葬崗,官府嫌晦氣,以低價將這個不知觸了什么霉頭的宅子處理給了一個女人。剛巧,他還與那個女人有過一面之緣,那個一疆三城最能止小兒夜哭的女人——寫煙。人人都在傳這女殺神殺紅了眼,殺昏了頭,妄想用滿手血腥鎮(zhèn)住慘死的亡魂。析墨聽聞后但笑不語,畢竟對寫煙來說,既然生前殺的了你,死后自然也能讓你再死得更透些。
神神鬼鬼,不過是凡夫俗子編出的飯后消遣,唯人可自迷。所謂信仰,從來都不能將虔誠信徒解救出苦難。佛陀無法渡世人,萬般皆苦,只得以己渡自身。那,誰能渡她?
至于行到后山,只是想站在風口處,感受匍匐在腳下的濁世,因了季節(jié)更迭,入春的凌城一掃之前因了貼近北疆的肅殺之氣,連山風都卷了微甜的水汽,拂在臉上,他還思考了好一陣風里的薄露是來自哪一朵花。
可惜在他想明白后,驀然轉(zhuǎn)身,這次沒有烤火的她。
客來客棧里,化名為“棧渡”的葉驚闌做了那道醬汁蒸魚,他不得不承認,葉驚闌的灶上之功非常人可及。溫潤如珠的古琴音伴著煙雨朦朧的唱腔,想來,她這輩子是不會學(xué)成了,不如讓他做那唱曲人,溫一壺清酒,敘二三往事,靜看草木凋零,萬象更新,在片刻不分離中看過星垂時的荒野,日暮時的天涯。
撫上笛身,他作的一首小曲還未來得及與她分享一二。
從遇見云岫的那一刻,析墨便不是扶疏了。
可是最后的最后,他還是選擇了做回扶疏。
如若當時她應(yīng)了,結(jié)局會否就不一樣了?
他好像忽然嘗到了后悔是什么滋味。
舌尖帶苦,隨著唾沫吞咽時在喉嚨里徘徊許久,遲遲未落,再至心口,藏進了心窩處。
析墨并不敢說他違背了本心,實際上,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是選擇了其中之一,放棄了處在另一端的云岫。
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成全,成全了自己,還有……他身上所承載的希望。
他左手拈起黑子,放于棋盤邊緣處,和其他落子處隔了很遠。
以物喻人,這一顆孤單的黑子像不像是落寞的自己?
離她遠去的自己。
沒有她任何音訊的自己。
揚城已到春殘時,他很快便要離開了。
他一直不想割舍的,如滲進了血脈的情濃,在這一刻終于噴薄而出。
這天夜里,他一點也不能進入定境。
心潮澎湃難以遏制,他沒有讓想表達的情緒借由雙眼的溫熱之水傾瀉,他明白,淚裹了他這一生無法付之別人的深情在渾身血脈里奔流。
再落一枚白子時,他呢喃出聲“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風吹散了角落里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相思無邊無涯。
弦月一彎,疏星幾粒。
他望月,月看人。
眼底月是天上月,心間人杳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