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身體比水還清澈透明,手腳更是看不見,狠狠把自己嚇了一段日子,心道見鬼了,這鬼還是他自己,多瘆人吶!
又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才慢慢適應,模模糊糊分辨自己的處境。
他剛意識清醒時身在塔林,便一直在塔林里居著。因為發現這地界兒有助于固魂,待手腳隱現了,身體也不像水一樣透明時,總算記起那些生前事,卻比不記得更傷神,還傷心傷肝傷脾肺,倒不如做個糊涂鬼,忘了干凈。
聽到此的李懷信不禁意外“塔林?可是安葬歷代高僧的那處墓葬塔?”
空舟頷首“正是?!?
“那地方有法印加持,陰邪難侵,連我……連常人都不容踏入半步,你一只陰靈……”ii
“法華寺慘遭大劫之后,歷代高僧的安息之地就被罩上一道法印,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空舟自己也想不明白,卻是真正被墓葬塔護在了里頭,他也曾琢磨過,許是歷代高僧承認他是法華寺的弟子吧,還是僅剩下的唯一一名弟子,空舟道“許是僥幸,也正因我能自由出入塔林,波摩羅才沒有對我趕盡殺絕?!?
“有什么目的?”李懷信道“難道他來此,就是打法華寺墓葬塔的主意?”
空舟卻搖頭“我不知道他究竟什么目的,這個人很難琢磨,我當時只想去普同塔收殮尸骨,但魂體太虛,根本拾不起來,后來是他葬了華法寺所有僧人,以這種方式,足足費時三月余,讓我每隔七日掬一捧塔林里的墳土,填進來,說是為眾僧凈身洗骨,懺除業障。”ii
最該懺除的業障就是那邪僧,馮天聽著惱怒“這種騙鬼的話你也信?”
“亦是不信的,但真假并不重要?!?
李懷信擰眉看他,空舟續道“那時家中突然遭難,家父下獄了?!边@樁案子牽涉著萬千糾葛,皆因他而起,皆被他所累。是他捅出的婁子,卻要唐家上下替他犯下的過錯兜罪,再想出去擔責卻已是一縷孤魂,被困寺內。他知道自己錯了,當一夜白頭的母親找來法華寺,泣不成聲在門外喊他季年時,他就悔了。
他當初為了顧長安有多犯渾,后來的他就有多悔!
他怎么能,連含辛生養自己的父母都不顧,一意孤行著,行差踏錯一百步,無視雙親痛心疾首的勸解,他死性不改,甚至把父親推上斷頭臺,那是將他千刀萬剮都恕不盡的罪。ii
就為了顧長安,區區一個顧長安……
究竟值不值得?
他悔不當初!
聽著門外悲痛欲絕的哭訴“季年,跟娘回家吧,兒啊,娘求求你了,咱們去跟都護陪個罪,求他們網開一面,救救你爹吧……”
可他已經回不了家,賠不了罪。
婦人哭到最后,嗓子都啞了,丈夫下獄,兒子出家,唐家一夜之間變了天,無依無靠的婦人已經走投無路,她好話說盡,淚干斷腸,被逼得聲嘶力竭“為了那個顧長安,你就這么怨我們,恨不得你爹去死啊!”
可她養育了二十多年的親兒子終究沒出來,那么鐵石心腸而無動于衷,對雙親棄之不顧。
不是不出來,而是出不來。ii
母親在大門外哭喊了多久,唐季年就在大門里跪了多久,直到波摩羅說“我可以幫你。”
交易就是這么達成的,每隔七日一捧塔林里的墳頭土,換回父親一條命,不管波摩羅是如何辦到的,唐老爺終歸安然無恙出獄了。
只是唐季年這個不孝子,至始至終不相見,不露面。
不是不露面,而是陰陽兩隔,他明明跪在二老面前,那二老卻看不見。
歷經死劫的唐老爺徹底寒了心,沒想到自己含辛茹苦二十幾年,竟養了這么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為了個男人出家為僧,六親不認,氣恨之下,與他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