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夜里很靜,從暖閣里能望見四周的燈火。繁多而璀璨的燈火,卻不見得溫情脈脈。裴緒總是很討厭這的靜謐,除了他和同僚的沙沙筆聲,再也沒什么可以聽的了。
裴緒愛靜,卻不愛寂靜。更討厭圍著一群人,還死氣沉沉的。
“裴舍人,今兒的事已經快完了。您先回去吧。”東宮典書楊允說。
“唉,我手里還有許多卷急需處理。”他愁眉苦臉地說。
楊允說:“這些也不急,能按時理好就行。”
“太子明天要過目,今夜非要把積壓了多年的陳年舊書給弄好了。”裴緒盯著這些雜書直搔頭。
楊允不急著走,過來幫他。
最上面的《青宮要錄》是前代太子所著,論理該一并銷毀了,可他看寫的還不錯,便留了下來。他接著翻,底下還有過去各種雜卷,皆是官吏著的。
“這是,”楊允驚呼道:“晉國公的墨寶。”
長卷上的字取法鐘王,天生神韻。時人曾云:翰墨凝緗帙,錦書耀瓊林。他本以為這是趨炎附勢的搪塞詞。誰料到,夸的人竟不會夸。如此流麗的字,他也夸不出再好的詞。
“韓霈手跡。”他淡淡說著。
心里早翻山倒海似的了。
晉國公韓霈從不隨便給人寫字,就算是前周的皇帝想要他的手跡,還需要登門求要。這幅字應不是寫給皇家的,可能是給他小兒子韓瑄的。韓瑄曾是太子冼馬,可能是他無意中落在這的,或是轉贈給東宮的。
這東西重現于世會讓多少人爭得頭破血流啊。
裴緒不禁擔心,這東西是在東宮的藏書閣里發現的,一旦外面的知道了一個接一個地管他們要,這可怎么辦?
“呦,上面寫的是賈生的《治安策》,韓奉霖最愛此篇,故寫了此篇中的部分。不習為吏,視已成事。又曰:前車覆,后車誡。好字配得上真文章。”楊允喜不自勝。
裴緒高興不起來。他前兒剛見了馮菀昭,這又本是韓家的東西,理應完璧歸趙才對。可藏書閣這種地方,無人在乎書是誰寫的。幾筆下來,就永被封存在了閣里面。
“你可別高興,這東西還得給殿下看看。”他說。
“哪怕只看上一眼,也足矣了。”楊允沒懂他什么意思,還說:“你看這筆用的,筆勢若游龍。”
裴緒悶悶不樂,“我們快些吧,還有堆小山呢。”他打了個哈欠,心里暗道:“說是個學士,可跟教書與侍讀什么的毫無關系。崇文館的犢子讓我來這幫修書,就是幫你們清點陳年雜書。罷,罷,罷,少了跟那些士大夫的兒子打交道,免得惹上一身騷。”
“快來快來,明天還好些事呢。”連連催促后,書呆子楊允才過去幫忙。
“你這么好學上進,怎么吏部把你派在東宮做典書?”裴緒隨口問。
“本來要我出京的,公文發到手,準備好動身了,吏部又改了命令,把我派到東宮了。”他攥緊袖中的拳頭。
他趕忙打住,“不說了,不說了,快來幫忙。”
裴緒對他來的緣由已經了然于胸了,多半都跟吏部官員的品行有關。想到這,就不用往下想了。
“諸公還在此啊。”
一聽太子的聲,裴緒便放下手里的書,“拜見殿下。”
“免了,”趙睿直接坐下了,“都坐,都坐。”
“太子深夜前來,有何要事?”楊允猶疑地問。
“哼,還不是為了前天南衙的爛事。”
裴緒聽過身邊人提起,也難怪太子趙睿大發雷霆。皇帝的紅人郭寶義仗著圣寵,敢毆打御史鐘處勤,打不過反被人家的下人給打傷了,居然還敢求太子為他伸冤。天下間竟有如此無恥之人!也難怪他會被人家痛打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