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三堂的偏廳內,南陽太守夏阮與太子中庶子張騫面前的弈局已入收官,兩人棋力相當,便是棋局收束之時,也是著著難料,步步驚心。
東郭咸陽則站在稍遠處,正與一位略顯拘謹的布衣老者輕聲交談,赫然便是南陽孔氏的家主孔余。
“此番如若得競功,孔家主功不可沒??!”東郭咸陽顯然心情大好。
孔余連忙躬身拱手道“大農丞言重了,老朽萬萬不敢居功。實不相瞞,若不是犬子提醒老朽,我孔氏一門險些壞了大事啊。”
東郭咸陽也是出身豪商巨賈之家,自然清楚孔余話中意味,不由笑道“本官聽聞令郎頗具才學,又具仁孝之名,若是能得貴人舉孝廉,將來必能有所作為?!?
孔余聞言,自是心神巨震,暗自偷偷望向遠處正舉棋苦思太守夏阮。孝廉一科,在漢代屬于清流之目,為官吏進身的正途,由各郡國主官察舉。南陽作為中原大郡,太守每歲皆可推舉數人至京師,由公府加以考評。
孔余心中雖頗為急切,表面上卻略作無奈道“可惜我孔家世代從商,草民亦操持商賈賤業數十載,倒是誤了犬子的前程。”
“無妨,本官原也出身商籍。只要一心報國,未必沒有進身之階?!?
東郭咸陽倒也光棍,似乎毫不在意提到自己的商賈出身。老于世故的孔余自是敏感地覺察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不由眼神一亮。
孔余正思索著如何接話,卻見督賊曹許廣川邁入廳內,向夏阮躬身稟報道“稟太守,辭曹掾史判書已下。”
夏阮緩緩將手中棋子放回棋罐,語帶意外的問道“哦?曹芐未要求與孔氏當堂對質?”
廳內諸人也盡皆面露訝異之色。東郭咸陽今日把孔余請來,首要原因就是為了方便作證,免得曹芐借故拖延。
許廣川如實道“起初倒是極力爭辯了幾句。后來見物證確鑿,便俱是認了。想是嚇懵了?!?
夏阮微微頜首,復又問道“胡達可有異樣?”
“胡縣令倒是中規中矩,并未極力包庇曹芐。”
“哼!算他識相,想來與曹卓兩家的瓜葛也確實不大,適當敲打一番倒可留用?!?
夏阮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孫余,故意提高了幾分聲調,言語中多少有些警告的意味。他被朝廷外派到南陽,雖算得上升調。但早些時候整個南陽官場幾乎被清洗一空,他幾乎等于光桿太守,自然對當地豪商巨賈交通官吏的行為極度反感。
即便孔余乃是富可敵國的一代巨賈,面對掌一郡之地的夏阮,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只是垂首不語。
夏阮倒也并不是真的打算追究孔氏之前的不法,話鋒一轉道“樸辛如何判的?”
“鞭笞二十,限期十日清償,逾限則抄沒家產抵扣債務,資不抵債則舉家沒入奴籍?!?
“讓樸辛將此案判書和曹芐交予胡達。著宛縣縣衙自行依判行罰。至于李周,越級至府衙興訟……”夏阮沉聲吩咐道,卻又雙眼微闔。重新望向面前的棋盤。
“小子認輸了!”
便在廳堂內詭異的安靜片刻后,一直執子苦思的張騫突然投子認負,淡淡笑道“太守進退有度,小子卻喜走偏鋒,終不如太守的煌煌正道。無怪太子殿下常言,無規矩不成方圓,便放在這棋盤之上也是如此的?!?
夏阮聞言哈哈一笑,吩咐許廣川道“無規矩不成方圓,你便將此話交代給樸辛。”
許廣川跟隨夏阮多年。也不是愚人,自是應諾而去。
“今日有勞太守了。下官感激不盡。”
東郭咸陽上前幾步,躬身向夏阮作揖道謝。他雖官居大農丞。僅在九卿之下,但按秩俸分級還是低了夏阮兩個小級,又比夏阮年輕不少,禮數倒也算不得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