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騎軍任千人長,若待得日后兩支烏桓騎營混編入大漢騎軍,他多半就會就任部曲軍候,軍職不低的,若他是血統純正的漢人,退出軍伍或許還能調任內郡大縣的縣尉。
作為將官親眷,郝父的家人無疑得到了極高的遷徙優待,田宅不缺,住用無虞,其父母妻子皆是極為滿意知足,真真樂不思鄉。
相較于諸多中原大縣,安平縣或許算不得繁華,卻也遠勝烏桓山脈和漠南草原,加之家中不差錢,郝家人過上了以往連做夢都不敢夢到的富足生活,接受漢室教化自然甘之若飴,沒有半分排斥。
然郝任這半大小子卻是頗為迷茫,用后世的說法,就是存在著身份認同的混亂感。
我是誰?
這是個無數賢哲苦思而不得其解的玄奧問題,郝任自是難以解開。
旁的且不說,光是自身的姓名,就讓他花了許多時日才漸漸習慣。
烏桓與鮮卑皆為東胡別種,兩族系出同源,無有本族文字,且皆使用東胡語,后因匈奴勢大,東胡離散諸部,分土茍存,族人眾多的烏桓與鮮卑所使用的語言才漸漸趨異,勉強可稱為烏桓語和鮮卑語,實則皆為東胡語的變種。
在先秦之時,東胡各族的族人皆無自身姓氏,常常以部族中的大人或英雄之名作為姓氏,及至漢代,烏桓人與漢人往來頗多,愈來愈多的烏桓族人以所屬部族作為自身姓氏,譬如薄奚部的大人忽都,其名為“薄奚忽都”。
歸化后,烏桓徙民才改了漢姓,如郝、張、王、魯等。
郝任隨長輩遷居平安縣后,用了大半年學習漢話,待得能與漢人交流基本無礙后,才得以入官學就讀。
然他過往從未讀書認字,年歲相仿的漢家少年卻早已受教數年,都快要從蒙學館升入預學館了,他卻要與年歲更小的漢家孩童從頭學起。
饒是他穿著上好布料裁制的漢家學子服,解辮蓄發,束起總角,看著與漢家少年無異,然其言語舉止卻仍難以盡似漢人,反因太過在意和急于改變,屢屢鬧出笑話,雖算不得東施效顰,卻也給人以邯鄲學步的感覺。
正因如此,他在學館常常遭到同窗嘲笑,非但是本地漢人,便連東甌和閩越的徙民后裔都覺著他“不識教化”。
東甌和閩越內附大漢已將將十載光陰,恰恰與漢廷大興官學的年頭相同,一代教化,使得兩族徙民早已徹底融入本地漢人中,他們早以漢人自居,與外人提及自家出身時,都說來自某郡某縣某鄉某亭,壓根就不會再主動提到甚么東甌和閩越,更不樂意聽到旁人說他們是歸化的外族。
隨漢軍出征的烏桓騎射將將四萬騎,因著烏桓將士多有父子兄弟同在軍中,故真正獲準遷入漢境的烏桓軍眷不足兩萬戶,相較與八千余萬的漢人,實在是少得可憐,加之被打散各郡縣安置,與漢人混居,就更似水滴落入浩瀚滄海。
安平縣雖是徙民重鎮,然遷徙而來烏桓徙民也不足兩百戶,可入官學就讀的適齡孩童少之又少,且光是城內就有五大學館,烏桓孩童分而就讀,在各館學童中無疑屬于少數中的少數。
說難聽點,似郝任這般在學館遭到同窗歧視和嘲笑的烏桓少年,就算想奮起反抗,也找不著甚么幫手,頂多與三兩同族抱團取暖。
郝任是個懂事的孩子,覺著自家阿爸出征在外,不想為自身的事兒讓阿媽憂心,故無論在學館過得多艱難,都從未向阿媽哭訴,只是時常找借口不去學館。
郝母只道他不知上進,沒少為此斥責他,他卻皆是強忍委屈,生生受下。
直到在學館里掌授禮教督導的費轍察覺不對勁,仔細探詢緣由,才曉得自身失職,使學子在他眼皮子底下遭受到同窗欺辱。
愧為人師!
無論是對遭受欺辱的郝任,還是對欺辱他的屈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