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跡滲在楠木的肌理中彌漫開來。建造雨時樓的楠木從益州運來,最是珍貴,所費何止百萬,貼得近些,可以聞到淡淡的清香,如今這清香里飄蕩著鮮血的腥氣,不知是不是種諷刺?
張紫華沒有像方才質問陸會時那樣的聲色俱厲,語氣平緩,表情淡然,寬厚的手掌放在平滑的案幾上,挺直了身子,道“陸會,可有這樣的事?”
陸會也沒有再次慌張失措的下跪,淡然自若的站起身,拱手道“此案錯綜復雜,雙方各執一詞,下官并沒有定讞。只是那日高惠咆哮公堂,不聽勸阻,所以才略施薄懲,以儆效尤。大中正明鑒,若是真的因誣告罪而獲刑三十杖,區區幾日,他怎么站得起來,哪里還有力氣跑到雨時樓中攀咬他人?”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張紫華和陸會前后兩種截然不同的表現,充分演繹了楚國官場的潛規則和為人處世的技巧。
都明玉第一次發難,主要是針對竺法言的清名,與錢塘縣有關的不過是百工院的匠戶,張紫華知道陸會必定有應對的法子,所以故作惱怒,只是惱給外人看的罷了。陸會心領神會,誠惶誠恐的樣子給足了張紫華官威,也博取了別人的同情心,兩人不用說一句話,就聯手把這件事糊弄了過去,留著竺法言去和都明玉作正面對抗。
第二次,也就是高惠的出現,牽扯到奸污、傷害和三人命案,告的是枉法、包庇、官私勾結,已經不是說兩句話糊弄一番可以交差的了。因此張紫華不露喜怒,以上位者的城府和姿態來問詢此案,自是要公事公辦,不再給陸會狡辯脫身的機會。
陸會深知這一點,同樣公事公辦,話語里說三分,藏三分,還留三分余地,首要之務,必須把自己摘出來,洗干凈,絕不能被和尚們拉到淤泥里等死。他心中其實有點后悔,當初倉促接到報案,沒有仔細思索利弊,又被大德寺的人灌了幾勺子米湯,冒然打了高惠三十杖,將他逐出大德寺。本想著一個農戶家的小娘,無權無勢,事后讓大德寺安排人去處理一下,恐嚇幾句,給點錢財也就打發了。畢竟牽扯到婦人名節,又是說了親事的待嫁之女,高家人應該也不愿意看著事情鬧大。不料那女子剛烈至此,還不等派人前往打點,竟不顧一切的上吊自殺,累及高父母也跟著氣絕身亡。
三條人命,確實不是小事情,可要想壓,以大德寺和錢塘縣的勢力,完可以壓得一點水花都不帶濺的。要不是高惠被天師道的人暗中救走,只等他傷重咽了氣,一家四口死絕了,又沒有什么得力的親族,讓三河村的村司出面掩埋,報個暴斃,此事就算徹底完結了。
可誰也沒想到,自白蛇案后,在錢塘幾乎消失的天師道,原來一直在暗處盯著大德寺,只等犯錯,好抓住佛門的把柄,給予反擊。
“陸縣令,你說此案錯綜復雜,復雜在何處?”
“稟府君,高惠說高蘭被奸污,只是他片面之詞,并沒人證物證?!?
顧允畢竟年輕,沒有張紫華的城府,再者他身為吳郡太守,錢塘縣是治下的屬縣,出了這樣大的案子,不能不問。剛問了陸會兩句,張紫華對他微微搖頭,用意很明顯,這件事不許他插手!
從都明玉借鏡丘造佛開始發難,所有明面上的問詢和表態,都由張紫華一手包辦。本著對長輩和上司的敬重,沒有點到他的名字,顧允也不強出頭,可高惠所說若是真的,此案實在慘絕人寰,他又不是鐵石心腸,相反還熱情多情,如何忍得???
顧允還不肯放棄,正待說話,張紫華的眼神驟然嚴厲起來,不怒而威,讓人膽顫。顧陸朱張,四姓一體,顧允是張紫華看著長大的,跟自家子侄沒什么兩樣。這次能夠升遷吳郡太守,他在朝中也出了不小的力,于公于私,都不允許前途正好的顧允陷入這個深不見底的污水沼澤。
顧允不敢忤逆張紫華,又不愿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