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二條御所,元龜三年,五月初八,日昏天陰,間有急雨。
病危中的信長強撐身子,躺在牛車上,被麾下將士簇擁著來到了城下,足利義昭難得一見地穿上甲胄,親自佇立在門口,帶家臣們隆重迎接。
幕府中盡是歡欣的氣氛,但織田家眾人卻都默然悲戚。
為首一個織田信忠,眼眶仍泛著紅色,面容繃得緊緊的,仿佛是用盡了力氣,才能保持住相對平靜的表情。
“互利互惠”的協議,終究還是達成了。
雖然幕府是更歡快的一方,而織田家眾人多少有點不情不愿。
足利義昭的興致很高,至少表面上興致很高。他親手書寫了任命織田信長為幕府管領的御書,并且還在許多封書信上署名畫押,命令家臣們將消息傳遞給各家大名知曉。
同時他還進一步獨力疏通了朝廷的關系,讓信長的官階更上一層樓,達到“正四位上”,領彈正大弼如原。義昭本人也不過是“從三位權大納言”而已,兩人現在只差了一步之遙。
將軍大人顯然不是樂善好施不求回報的慈善家,今日的慷慨,只能說明他收獲的利益比付出的籌碼要更多——至少他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一番程式之后,幕府由三淵藤英親自帶隊,八名雜役恭恭敬敬地將信長連人帶榻一同抬到了二條城中。從此他便成為室町幕府的“管領大人”,坐上以往只有細川、畠山、斯波三家才能企及的位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貴無比。同時也失去了自由。
以此為代價,不到十四歲的織田信忠,取得了空前的大義名分,成為朝廷和幕府都“鼎力支持”的新一任家督。
各路的反織田勢力,以三好長逸和朝倉義景為首,立刻被足利義昭當場宣布為“逆賊”,甚至連一向尊崇幕府的上杉謙信都遭到嚴厲斥責。
所以,織田家的中下層兵將們,整體上還是比較高興的。至少,看到信長大人還活著,謠言不攻自破,又得到朝廷和幕府的認可,那么就可以拋去多余憂慮,專心與眼前的敵人作戰了。
從朝廷趕來的飛鳥井雅敦神情十分淡然,或許是在場所有人里面心里負擔最小的一個。這幾十年來,公卿們已經習慣了細川、大內、三好等等的興亡起復,可以說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如今多了一個織田,又有什么值得驚嘆的呢?
而平手汎秀的心情相當復雜。
信長傷重,無法理事,織田家的威勢毫無疑問會大為削減,孤身處于瀨戶內海沿岸的平手家似乎會越來越不受節制了。再加上足利義昭提的條件,現在平手從名與實兩方面,都即將與織田脫離關系。
獨立自主,不再仰人鼻息,看起來似乎是很不錯的好事。
但同時也意味著,無法再從中樞取得強力的后援了。
別的且不說,當年推廣“大米本位”,流動資金最緊張的時候,信長一出手就給了黃金五千兩,折合銅錢兩萬貫,而且壓根就沒提還錢的事情。放眼整個扶桑,這么靠譜的老大哥你能找到第二個嗎?
除此之外還需要考慮如何與舊日同僚相處的問題……
信長本人就算受傷,也能夠充分理解局勢,瀧川一益這種級別的人物也能,他們都不會過分關注名分問題。在當下的情況下,平手汎秀倘若堅持效忠織田家的立場,則足利義昭定會十分不滿,給予方方面面的掣肘,那么淡路、和泉二國便極為危險了,而織田家也會遇到更多麻煩。
只有讓幕府認為“織田家已經搖搖欲墜,隨時會崩潰”,雙方才能通力合作,事情才能有轉機,這就是所謂“向死而生”的道理。
但那些中下層的尾張武士們,大概是不會懂其中的道理,卻只會覺得平手汎秀是趁機逃離沉船,攀附高枝了!
甚至林秀貞、佐久間、美濃三人眾、水野信元等人,明明懂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