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刑。
這兩個字是儒家長年以來在昭國孜孜以求的。
然而張蒼并未盲目樂觀,僅從兩個字中,他得不出公子此次所說的減刑究竟是系統性的主張,還是針對個別罪名或者特殊時期的單一做法。
當然,即便還沒有聽到下文,但僅僅是這兩個字的提出,尤其是從大昭最高權力代表之一的儲君嘴中提出,就已經足夠令張蒼激動不已了。
樗里偲雖然被韓非贊為儒法兼具,但在家學感染之下,本質仍是遵循著法家“重刑輕罪”,即利用嚴酷的刑罰來阻止民眾施行哪怕是很輕微的罪行。
此時驟然聽聞公子想要推行減刑,也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拒絕了侍女的伺候,專心地聽了起來。他想要確保公子的減刑不會對昭國現有的體制造成傷害。
扶蘇對兩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兩人的不同態度是他有所預料的,而且他對于自己的減刑措施能夠說服兩人這一點,可謂胸有成竹。
因為與之前提出的士卒退休制度一樣,他的減刑主張是有成功的案例可以依循的。
那就是被后世無數史家極力贊美的漢文帝劉恒的減刑措施。
漢承秦制,就說明兩個相隔不遠的時代是有著極大的相似性的,漢代的成功統治對于扶蘇是有著極大的借鑒作用的。
能夠從“后世”獲取借鑒,這是扶蘇天上地下獨一份的“超能力”。
然而扶蘇并不太敢肯定,在當今與漢代并非完全完全相同的社會背景下,是否可以照搬劉恒的舉措,因此他才會先與樗里偲和張蒼商量。
這二人,一個是典型的老昭法家代表,一個是來自六國的儒家大才,且都有超過時代的眼光智慧。他們兩人應該能夠從兩個幾乎完全相反的立場上給扶蘇多樣化的觀點。
“首先是慎死。”扶蘇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緒,決定先從對人類而言最有威脅性的刑罰——死刑說起。
對于萬物之靈的人類而言,沒有什么是比死亡更為恐怖的了,因此以之為首個改革政策,再合適不過。
“我意,除十惡重罪以外,叛案時都不可叛為即死,須到每年冬日里經由廷尉統一再次核準同意后才得施行。然后請王上每年從已經核準為死刑的案件中找出不定量的罪人,赦免死罪。”
這是在強調死刑復核制度,扶蘇希望由此來通過直接和間接的手段減少死刑判決的數量。
此舉的直接作用就是如扶蘇說出來的那樣,通過廷尉署的再次核準,以及王上的特別赦免來減少死刑。
這是直接給已經被判決死刑的人員兩次死里逃生的機會。
而間接手段就不那么明顯了,扶蘇是想通過上層的慎重措施,反過來影響直接進行叛案的人員。
因為要牽扯兼具了最高法院和最高檢察院功能的廷尉署的核準,即便廷尉署在駁回死刑后并不會對下屬機構進行申斥,但如果一個官員報請的死刑經常被上司駁回,那顯然就意味著此人叛案量刑的能力值得懷疑。
“何為十惡重罪?”
“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此十罪惡意極大,不可寬恕。”
張蒼點點頭,這十項罪名都是嚴重違反了此時的封建道德觀念,對統治基礎會造成十分惡劣的影響,不進行寬恕是理所應當的。
但樗里偲顯然并不同意,“若是被判死刑之后卻還有機會可以免死,難免會有奸猾之人心存僥幸,達不到阻止民眾犯法的意圖。”
扶蘇笑笑,從兩人不同的反應就足以看出自己選他們來商量是找對人了。
法家主張性惡論,即如果沒有強力的要求,人人都會有本能的為惡欲望。
這與孔孟推崇的性善論截然相背,但張蒼并未對此提出異議,因為他的老師荀子,同時也是性惡論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