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愛琴,也愛收藏心儀之琴,歸梁琴便是其中之一。
這琴便是斫琴大師卞知白所做,得名于“堂燕歸晚,虹梁不空”之意,因其做成琴底的老梓木原是百年老屋的虹梁。
它的音色較一般的琴略重濁,若到了急吟緊打之處,會有聲如裂帛、鏘金斷木之感,故此,為許多人所不喜。
不多時,便有內侍將歸梁琴取了來。
蘇媺手撫冰弦,輕輕試過,心道今日,這琴倒頗合我的心意。
她略作思忖,忽然抬頭看了看弘琛,水漾眸子里閃過一絲狡黠。
“今日有這般好景好宴,若只是循意而作,反倒落了俗意。莫不如,不拘韻律,亦不拘事由,蘇媺就信手亂彈一回,就叫它《亂入令》好了。請兩位殿下和公主姑妄聽之!”
每逢這般場合,曦華必是要給蘇媺捧場的。
蘇媺一言既出,她立刻拍手稱妙,還不忘了示意一旁的宮女內侍也都鼓掌捧場,曲子尚未彈奏,氣氛已然熱烈起來。
眾人都被她逗笑了,弘琛和端陽含笑點頭、洗耳恭聽。
蘇媺起身施禮罷了,垂首端坐。
她素手一抹,起調竟是辛棄疾《金菊對芙蓉》上闕“遠水生光,遙山聳翠,霽煙深鎖梧桐。正零瀼玉露,淡蕩金風。東籬菊有黃花吐,對映水、幾簇芙蓉。重陽佳致,可堪此景,酒釅花濃……”
這詞原是寫重陽佳景,只是此時重陽已過,蘇媺以此起調,自然是以琴聲寫心聲。
至于這心聲是回憶、歡愉?還是玩笑、不滿?那便是各人心境不同,只能各有體會了。
弘琛一愣,迎著端陽揶揄的目光,長眉一挑,心下好笑看不出,這個看上去靜如蘭露的小姑娘,還真有幾分脾氣!
他輕啜了一口墨玉杯中的天香霧。
此酒既名為“天香”,自然濃郁甘烈,酒香裹挾了花香,只覺仿佛宿在了蘭麝香酴里。
弘琛心想管她曲中究竟合意?所謂“酒釅花濃”,以花意入酒,自然極合此中情味,我且先愜意這一番再說!
不曾想,雖然蘇媺彈得極認真,但歸梁琴實在不適宜彈奏舒悅怡人的曲子,那似有時無的喑啞之聲,哪有半分美意,直聽得人牙齒發酸,幾欲遮耳。
弘琛一噎,因了彈琴的是蘇媺,而非教坊司的樂伎,他只好眨巴兩下眼睛,壓下他的王爺脾氣,一腔郁悶窒在嘴里,和了一口酒香咽下肚去,面上猶自撐著,佯作并不在意。
曦華有些發愣,端陽卻心中憋笑、直要噴酒。
他自然是了解蘇媺的,此一番小小的“下馬威”,實在對極了自己的脾氣,叫人忍不住要拍案叫好。
正此時,蘇媺忽地曲風一轉,儼然已是白草黃林、馬嘶鷹嘯之意。
細細聽去,乃是王維的《觀獵》“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方才還是“金風玉露媚芙蓉”的佳秋,轉眼間,秋盡冬臨、天地肅殺。
但此等曲風,才正合了歸梁琴的音色。
只聽弦動音出,仿佛有嘶嘶風鳴聲卷過了暮雪平林,緊接著,響箭破空而出,獵鷹一聲長嘯緊隨其后,越過將軍的戰馬直擊長空,下一秒,獵物的哀鳴已掩沒了聲聲輕蹄。
對面,方才怡然閑閑的弘琛驀地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