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抬起頭,眼前已經(jīng)不再是岱宗山行宮上的屋舍,這里的桌椅、門窗,都讓她感到一陣久違的熟悉——這是從前姐姐的房間。
空氣中彌散著山鮫的香氣。
是夢嗎。
馮榷有些混沌地想。
即便是在夢里,她也很少再回到這間屋子里來了。
“姐姐?”她低低地喚了一聲,“你今天……又來了嗎。”
馮嫣和魏行貞站在老人的視野之外,魏行貞看向馮嫣,以目光示意她隨時可以過去了,但馮嫣只是搖了搖頭,仍舊潛伏在暗中。
坐在椅子上的老人遲遲未動,手卻緊緊捏住了兩只銀鐲。
良久,她忽然又嘆了一聲,低喃了一句,“姐姐。”
馮嫣在暗處望著老人,她學(xué)著馮黛的口吻,用極輕的聲音開口,“為什么,要瞞著阿嫣。”
馮榷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幾乎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了,畢竟阿嫣的石頭,紅得比所有人都早。”
“那么,我的死呢?”
馮榷慢慢抬起頭來,臉上帶著些微笑意,“和孩子說這些做什么呢,我早就不恨你了。”
馮嫣表情微凝,姑婆的話讓她疑惑。
在面對馮黛的時候,她沒有半點驚慌和怖畏,甚至還帶著某種諒解般的大度和從容。
馮嫣咬著指節(jié)想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為什么不恨了?”
馮榷低聲笑了起來,“都是我的報應(yīng),是我應(yīng)償?shù)拇鷥r。最后的那一刀,就當(dāng)是我遲來的道歉吧……姐姐。”
馮嫣聽得益發(fā)驚奇。
顯然,長陵中的姐妹相殘確有其事,然而在姑婆這里,那一刀卻像是她為馮黛作出的讓步和妥協(xié)。
“你的代價是……”
馮榷長長地嘆了一聲,瞇著眼睛靠在了椅背上,“不重要了。”
“告訴我。”
老人的眉毛稍稍揚起,“一點壽命罷了……”
馮嫣皺起了眉頭——她忽然回想起馮黛死后不久,姑婆曾用匕首刺破了自己的手掌,讓自己的鮮血淋在馮黛的尸體上。
而姑婆的長發(fā)就是在那之后變得斑白,仿佛一夜之間老去許多。
馮榷帶著幾分輕松的微笑,“可就算是這樣,我也活得太長了,一眨眼……孩子們都長大了。”
“后悔過嗎。”馮嫣低聲問道。
“后悔……”老人喃喃地重復(fù)著這個詞,好像對它感到陌生,她忽然笑起來,“前幾日在長陵里,我還和阿嫣說起過呢……姐姐沒有聽到嗎?”
“重來一次,你還是會這么做?”
“當(dāng)然……”馮榷低下頭,“世上沒有誰能抵得上你的命……我……我絕不……絕不能看著你……看著你……”
“世上從來沒有哪個人值得我用命去換……”馮嫣低聲重復(fù)著之前姑婆在長陵中與她說過的話,“……直到你不得不親手了結(jié)我的性命,是這樣嗎?”
馮榷的表情也隨之變得漠然。
“我總疑心你是恨我的。”馮榷喃喃道,“所以夢里你也在怪我……你總是怪我……你甚至不肯來見我一面,總是這樣……總是這樣遠遠地隔著同我說話……”
老人突然低下頭,像個孩子一樣把臉埋進手心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馮嫣忽然怔住了,這么多年來,她幾乎從來沒有見過老人這樣哭泣——馮榷永遠是沉穩(wěn)的,可靠的,成竹在胸而臨危不懼的長輩。
馮嫣熄滅了屋中的燈,只有窗外的一點月光灑落進來。
她走到馮榷的跟前,輕輕抱住了老人,老人幾乎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臂,貼在她的胸口抽泣起來。
“我再不想做這樣的夢了……”
馮嫣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