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一眼,道,
“是了,你安心養(yǎng)胎才是正理。”
鄭貴妃又撫了撫她那隆起的肚子,目光溫柔如水,
“孩子又動了,皇上,您要不要聽一聽他的聲音?”
鄭貴妃說這話時是看著她肚子上的手說的,她的語氣淡淡的,聲音卻像是一棵將要破土而出的稚苗,仿佛含著甚么不可不說的隱秘。
朱翊鈞應(yīng)道,
“好。”
鄭貴妃道,
“這兒人多嘈雜,皇上怕是聽不清楚這腹內(nèi)的動靜,不如與妾去內(nèi)室罷。”
朱翊鈞也笑了一笑,溫聲回道,
“便隨你。”
皇帝對貴妃的寵愛一如既往,翊坤宮內(nèi)的宮人見狀只是歡喜。
不待朱翊鈞進一步吩咐,就有殷勤妥帖的內(nèi)侍上前來攙扶起榻上行動不便的二人。
內(nèi)室門口鏨銅鉤子吊的簾櫳很快被高高打起,皇帝與貴妃一前一后地進得室內(nèi),猩紅軟簾便隨之在他們身后悄然落下。
翊坤宮內(nèi)伺候的宮人都是極有眼色的,皇帝顯是要與貴妃親近一會兒,這時就都站得遠遠的,就怕自己無端擾了兩位主子的清凈。
內(nèi)室懸著羊角玲的、金蓮的、繡球紗的十?dāng)?shù)盞雜樣花燈,兩面窗牖都從外封緊了,燈籠光照得闔室如晝。
鄭貴妃挺著肚子坐在床上,朱翊鈞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將半側(cè)臉頰輕輕地貼到了她的腹上。
屏息片刻,果然聽見心跳如鼓。
鄭貴妃開口道,
“皇上從不會遞茶。”
她的聲音無比冷靜,
“妾懷到第四胎,這是皇上頭一次給妾遞茶。”
朱翊鈞俯身不語。
鄭貴妃將一只手擱到了朱翊鈞的肩上,
“皇上也從不會向人特意解釋一個內(nèi)侍的去向。”
她纖細的手指慢慢摩挲著朱翊鈞一側(cè)肩頭的日月圖紋,
“皇上日理萬機,心頭許多樁大事都擱不下,哪里還會記得被貶謫多年的一個小小文書房內(nèi)侍?”
肩頭的手指劃弄得朱翊鈞有些癢,但他仍是不語。
鄭貴妃最終嘆息道,
“您究竟是不是原來的皇上,瞞得過旁人,可瞞不了妾。”
她輕輕地、無奈地笑道,
“妾怎么會不認識自己的夫君呢?妾的夫君可是大明天子呢。”
朱翊鈞出聲道,
“朕就是大明天子。”
鄭貴妃仍是喟嘆般地微笑,
“可您不是妾的夫君啊。”
朱翊鈞坐起了身。
因愛成精的女人太可怕了。
至高的寵愛、刻寡的皇恩、無上的權(quán)力都嚇不倒她。
她就是愛那個多疑又冷酷的萬歷皇帝,圣人的靈魂都替代不了她的夫君,他朱翊鈞又能怎么辦?
“你累了,太醫(yī)說你要好好休息。”
朱翊鈞不顧腿腳上的不便,有些踉蹌地站了起來。
“朕改日再來瞧你。”
朱翊鈞說著便往前跨了一步,腳心傳來的疼痛讓他不覺有些狼狽,大明天子肩承天下,守國門又死社稷,何曾這般落荒而逃過?
鄭貴妃對著朱翊鈞的背影開口道,
“皇上,妾有一事相求。”
她跟著站了起來,身子一晃,挺著八個月的肚子跪了下去,
“妾請皇上早立太子,讓三哥兒免作前朝黨爭之柄……”
朱翊鈞聽得身后動靜,一時竟忘了自己腿有殘疾,忙回身要扶。
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受過一個孕婦的跪,此刻見得鄭貴妃如此情狀,甚么“家國一體”的話都忘了,口中只是不住地道,
“你先起來,先起來。”
鄭貴妃身子沉重,跪下了就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