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做出這樣的決定基于他個人對于李成梁的兩種假設。
假設歷史上的李成梁與努爾哈赤當真清清白白,那顧養謙就是遼東邊臣中第一個察覺出努爾哈赤的政治野心的人。
萬歷十三年,顧養謙在吏部尚書楊巍的推薦下出任遼東巡撫,五年后又擢任為薊遼總督,兼任經略,打理朝鮮事務。
即便張誠沒有把顧養謙的彈章拿來,但朱翊鈞篤定那封奏疏里有那么一句,“孟格布祿已叛,而從逆努爾哈齊益驕為患,乞行巡按查勘,相機處分”。
“努爾哈赤益驕為患”,這是《明神宗實錄》里第一次正式出現努爾哈赤的名字。
就來自于萬歷十五年十一月時,顧養謙上的這份彈劾王緘的奏章。
不但如此,即使在申時行勉力居中調停,萬歷皇帝依首輔之言不聞不問之后,顧養謙也沒有放松對努爾哈赤的格外警惕。
在萬歷十六年正月,顧養謙又上了一封《論開原道臣王緘反覆貽禍疏》。
疏中如此寫道
“努爾哈齊者,建州黠酋也?!?
“驍騎已盈數千,乃曰奄奄垂斃,倘聞者不察,謂開原之情形果爾,則遼事去矣。”
此時的努爾哈赤勢力剛剛在女真三部之中稍稍抬頭,麾下只有“驍騎”數千人馬,顧養謙卻已經察覺出他對大明是個危險人物,上疏要剿滅他,免得以后養虎為患。
并對主張懷柔撫順,認為努爾哈赤“奄奄垂斃”,不值得過于重視的言官進行了激烈反駁,認為“倘聞者不察,謂開原之情形果爾,則邊事去矣”。
歷史上顧養謙的上疏由于種種原因未能奏效,努爾哈赤因此逃過致命一劫,其實力如燎原之火,日益壯大起來。
萬歷二十一年,顧養謙時任薊遼總督,受命處理朝鮮戰爭后事。
這是他戎馬生涯中最輝煌的時刻,而即使在這一時刻,顧養謙仍然在警惕著努爾哈赤。
他于萬歷二十二年上疏御敵新方案二萬言,其疏中曰,“國家患虜不患倭,倭不能越朝鮮犯中國,其勢不足畏,然自古御夷,常以順逆為撫剿,權恩威而用之”。
顧養謙對努爾哈赤的先見之明并沒有得到朝廷的重視。
后來由于他在萬歷二十三年時,對朝鮮戰爭主張“封貢”方案,認為明廷應該將當時是“關白”的豐臣秀吉封為日本國王,然后從朝鮮戰場上迅速撤兵,致使萬歷二十四年日軍又犯朝鮮,于是自動辭官歸鄉。
顧養謙在身后和袁可立一樣遭到了清廷的封殺,清代史官不僅在《明史》中未列其傳,連《四庫全書》也不錄,甚至連顧養謙的著作也全部被列為禁書,遭遇毀禁。
因此朱翊鈞做出這樣的決定,來自于他對顧養謙此人的信任。
當然這個決定里還包含著另一種假設。
假設李成梁與努爾哈赤不那么清白,那遼東的其他將領,甚至于參與遼事的其他官員,乃至內閣三位首輔,知不知道李成梁與努爾哈赤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呢?
朱翊鈞個人的假設是,大多數都是知道的,或者模模糊糊知道一點兒,但誰都沒有料到努爾哈赤能在后來對大明造成那般毀滅性的打擊。
明廷官員對李成梁批斗得最激烈的時刻是在薩爾滸之戰的慘敗之后,那時李成梁和李如松都已經死了,李家軍也早已不復當年之勇,于是朝中官員紛紛把薩爾滸之戰的敗因歸咎于李成梁身上。
另一個時刻是在熊廷弼以御史身份巡遼之后,但熊廷弼主遼之后因為性格原因造成“經撫不和”,導致廣寧慘敗,遼西土地盡失,使得朱翊鈞對此人持保留意見。
朱翊鈞以皇帝的身份重新在萬歷十五年十一月活過一遍,再看申時行分別為顧養謙和李成梁申辯的奏章時,心里卻有了一種別樣的滋味。
申時行知道李成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