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后世不復知有建文耳,而千萬世之后,寧能以建文之實歷為洪武之虛年乎?”
“大書特書,固將不免,與其紀年立史于千萬禩之后,孰與今日之為得乎?不可五。”
張誠還沒把這道奏疏念完,朱翊鈞就開口打斷道,
“好了,朕明白了。”
朱翊鈞淡淡道,
“景泰附錄不正之事,這疏里也是一樣這么寫的嗎?”
張誠小心地回道,
“卻有些不同。”
朱翊鈞笑道,
“倘或也是主張‘革其命而不革其年’,那便是大同小異。”
張誠忙道,
“其實皇爺繼位之初,便已下詔為建文朝的忠臣建造了忠節(jié)祠以示旌表,皇恩浩蕩,想來早已大慰忠靈。”
朱翊鈞點點頭,歷史上的萬歷皇帝的確對建文帝好感頗多。
不但在講讀時與張居正公然議論起建文帝的下落,還將建文朝的忠臣全部平反,對建文忠臣的家屬與后代實行“推恩”政策,讓建文忠臣的子孫后代享受祖上的“福蔭”。
“既然事關名位,不如就疏下禮部,讓沈鯉、朱賡他們好好討論一番。”
朱翊鈞把這樁事推給了萬歷十六年的兩位禮部尚書,
“此事不必著急,名不正則言不順,禮部有甚么意見,只管讓他們呈稟上來便是。”
張誠應了一聲,但聽朱翊鈞繼而又道,
“對了,年前申時行不是上疏說朕好久沒聽過日講與經筵了嗎?首輔既讓朕不拘時日,隨便宣召,正好,朕今日便想與他講上一章。”
張誠一愣,全沒想到皇帝會突然起了這個興致,
“這……皇爺要聽日講,奴婢必須預先將所講經書放在文華殿的御案上,這才能……”
朱翊鈞一揮手,道,
“無妨。”
說罷,便要下榻更衣。
張誠只得遣人前去傳旨。
這是朱翊鈞當皇帝之后總結出的第三條經驗。
遇到臣下試探,于事上可緩,因為事緩則圓,但于態(tài)度上,一定要十分堅決,最好一次就能把人唬得再也不敢開口。
半個時辰后,文華殿中。
朱翊鈞端坐在御座上,龍屏向南,御座之東設御案,御座之南設講案,案上各放了一本《貞觀政要》,是朱翊鈞剛剛命張誠送過來的書,
“先生,魏徵為人好不好?”
申時行于講案后傾身道,
“魏徵事唐太宗,能犯顏諫諍,補過拾遺,乃一時之賢臣也。”
朱翊鈞笑了一笑,道,
“朕卻以為,魏徵先事李密,后事建成,建成為唐太宗所殺,又事太宗,這等忘君事仇的人,不見得好。”
申時行斂眉道,
“皇上以人臣大義責備魏徵,果是大節(jié)虧玷,但其事太宗,卻能盡忠。”
“當初伊尹五就桀,五就湯,后來佐湯伐夏,成了大功業(yè),就是商之元圣。”
“管仲初事公子糾,齊桓公殺子糾,管仲又事桓公,一匡天下,孔子遂稱其仁。”
“唐太宗初定天下,延攬英賢,但能忠于所事,即加信用。”
“自古創(chuàng)業(yè)之君如此者甚多,即如我太祖高皇帝開創(chuàng)之時,元朝舊臣未嘗不用,如劉基、陶安、詹同輩,都是元臣。”
“魏徵諫太宗,如‘十思’、‘十漸’等疏,皆是忠言讜論。”
“圣人云,‘不以人廢言’,如《政要》所載魏徵之言,亦可備皇上采擇。”
朱翊鈞淡淡道,
“唐太宗脅父弒兄,家法不正,也不見得好。”
申時行忙附和道,
“唐太宗于倫理上果有虧欠,閨門亦多慚德,獨有納諫一節(jié),為帝王盛美,所以稱為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