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在心里默默地為范禮安勾劃出他的具體職責。
作為一個來自意大利城邦王國的傳教士,范禮安在傳教的同時,必須還要平衡羅馬教廷的利益、耶穌會的利益、葡萄牙和西班牙的利益,以及歐洲君權和教權的利益。
所以朱翊鈞不得不提防,也不得不警惕。
“我們中國人有句話。”
朱翊鈞笑著回道,
“‘爭利如蚤甲而喪其掌’,意為亂世爭利者,有如斷甲,而害及掌,縱得小利,終喪其身。”
范禮安道,
“臣卻以為陛下該爭。”
朱翊鈞問道,
“為何?”
范禮安道,
“臣于濠鏡之時,聽聞倭國之關白厲兵秣馬,于倭國國中行‘刀狩之令’,收天下兵器以弱民強軍,其志之遠大,恐不在倭國九洲之中。”
朱翊鈞一愣,沒想到范禮安會將這項情報告知自己。
豐臣秀吉為了讓日本實現兵農分離,開始沒收武士以外的僧侶和平民所擁有武器。
雖然萬歷二十年朝鮮戰爭才爆發,但或許在海外商人和傳教士眼里,中日戰爭或許在萬歷十六年就有了端倪。
“多謝范卿告知。”
朱翊鈞回道,
“范卿于倭國潛心傳教多年,果然見識不凡。”
范禮安苦笑道,
“倭國關白不比陛下寬仁博愛,臣自是心有戚戚。”
朱翊鈞心想,萬歷時期四分五裂的意大利和后世統一之后的意大利,大概并不是一個意大利。
意大利人對日本的“心有戚戚”大概也只停留在晚明時期,無論是往后還是再往后都和今日不是一個世界。
朱翊鈞道,
“范卿謬贊,中國有圣人云,‘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這句話范卿應該聽過罷?”
范禮安拱手道,
“陛下輕利重義,臣固有一不情之請。”
朱翊鈞奇道,
“哦?范卿請講。”
范禮安道,
“如今倭國已非久留之地,臣聞中國孔圣嘗云,‘危邦不入,亂邦不居’,臣以為使團無辜,雖為倭國國人,亦不應立于危墻之下。”
“臣懇請陛下收容使團,或令其留于明國境內閑住幾日,待倭國情形好轉,再發諭遣送回國。”
這個請求卻是歷史上未曾有過的。
朱翊鈞的手撫上了自己腰間那繁復華麗的束帶。
歷史上的范禮安終身居留澳門,從未進入過中國內陸,他為了讓天正遣歐少年使團風光回國,甚至以印度總督使節的名義向豐臣秀吉贈送了文書與禮物。
但這還是沒能改變豐臣秀吉對天主教的態度。
而那四位天正遣歐少年使團的使者回到日本國內后,一個較早病逝,一個逃亡澳門,一個殉教,一個脫會,最后的結局似乎都頗為凄涼。
朱翊鈞本人并不覺得收留這四個少年使臣有甚么不妥。
反正豐臣秀吉是肯定要侵犯朝鮮的,中日之間那一仗是想躲也躲不了的。
既然是否收留這四個使臣都不能改變豐臣秀吉發起戰爭的意愿,那何必不高抬貴手,放那四名日本少年一條生路呢?
何況到了萬歷后期,澳門因為成了日本宗教難民的逃難天堂,甚至直接出現了“日本街”。
現在范禮安要求大明為這四名少年使者庇護,不過是將這個歷史事件的發生點稍稍提前了。
但朱翊鈞這回卻一改他慣常仁善的本性,沒有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事無先例,范卿且容朕考慮一二。”
朱翊鈞擺出一副“讓上帝的歸上帝,讓凱撒的歸凱撒”的姿態道,
“且據朕所聞,濠鏡此地,本就能收容他國流落之人,范卿何必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