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十六年,三月二十五日。
遼東,建州,洞城。
努爾哈齊執弓站在曠野中,此地于蒙元治下時曾萬里無人,夕陽在他高挺的鼻梁灑下一刀金光。
他身后同是騎馬執弓的一干建州部將,都是陪著努爾哈齊來迎親的。
哈達那拉·阿敏哲哲是努爾哈齊一生中的第六個女人。
努爾哈齊當新郎官當到了第六遍,對迎親本身早已駕輕就熟,不再產生新的興趣。
洞城是去年到李成梁府邸中示忠前就打下來的,城主甲海投降,哲陳部徹底歸附建州。
努爾哈齊此番到這里迎親,隨身攜帶的就是李成梁去年送他的那把弓。
執弓迎親也是女真習俗,新娘的喜轎到了洞房門前,新郎要手拿弓箭,向轎門連射三箭,射完后新娘才能下轎。
只是這一回努爾哈齊迎的是一場政治聯姻,哈達部的送親隊伍進不了建州地界兒,努爾哈齊便只能馬馬虎虎地將洞城門口當成洞房門口了。
龔正陸依舊陪在努爾哈齊身邊,女真人結婚要正式操辦三天,孩子們放了假,他自然也不必再教書。
“淑勒貝勒,咱們來得是不是太早了些?”
龔正陸下了馬,踱到努爾哈齊身邊問道,
“馬三非今日去了瓦爾喀,不然還能派他去探聽一下消息。”
馬三非是努爾哈齊麾下專門負責建州與遼東、朝鮮的交涉、馬市和朝貢諸事務的外交使臣,亦能精通蒙、漢、朝鮮三種語言。
此次努爾哈齊聯姻南關,馬三非在其中起了很大的溝通作用。
倘或不是李成梁與努爾哈齊的關系非比尋常,同李成梁回話這種事也應該歸馬三非負責。
實際上到了晚明,南北關的女真人,因貿易之關系,其能操蒙、漢、朝三語的酋長和使臣不在少數。
以至于薩爾滸之戰后,明廷甚至還懷疑這些精通三語的使臣是被俘漢人或漢奸的冒稱。
努爾哈齊朝西邊看了看緩慢下沉的太陽,不咸不淡地道,
“算了,哈達那拉氏向來如此,反正女真人結婚是在晚上,我也不怕等她一會兒。”
努爾哈齊頓了一頓,似乎自己都覺得這次婚結得沒甚么意思,竟同龔正陸說起別的事來,
“聽說前幾日舒爾哈齊要先生為他寫一副對聯貼在門上,先生可想好寫甚么了嗎?”
龔正陸笑道,
“他喜歡《水滸》,我預備給他寫一副‘跡處青山’、‘身居綠林’?!?
努爾哈齊聽了只道,
“好,好,他是好漢,又是豪杰,先生這副對聯寫給他正合適?!?
龔正陸笑道,
“淑勒貝勒也是豪杰,這副對聯寫給您也一樣合適?!?
努爾哈齊沖著夕陽揚起了下巴,
“我的志向卻不在青山綠林,先生,我的信仰在大明天下,在哈拉和林,在長生天與佛祖庇佑的世界——”
努爾哈齊隱秘一笑,忽然轉成了蒙古語道,
“在潼關出塞的美人?!?
這時他眉眼間才流露出一點兒獨屬于少年的銳氣,萬歷十六年的努爾哈齊已經二十九歲了,眼神卻是生的。
龔正陸同樣用蒙古語回道,
“潼關在陜西啊,不在遼東?!?
努爾哈齊又換回了漢語,這句話必得用漢語說,
“漢人不是說‘山河表里潼關路’嗎?”
小韃子笑得很壞,
“蔡文姬也是出了潼關才嫁得匈奴?!?
龔正陸對上回努爾哈齊和李成梁的談話內容是不知情的,他以為小韃子這時犯的是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毛病,
“淑勒貝勒不是已經娶了大福晉了嗎?”
龔正陸道,
“大福晉還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