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成梁又施展出他上書乞罷的老一套,請萬歷皇帝盡罷其子弟官職,以免朝中猜疑,從而使得萬歷皇帝再一次地“慰留不許”。
“這道劾奏就留中罷。”
朱翊鈞選擇不表態,
“對了,上回朕傳令張國彥與顧養謙,要他們查清建州奴酋為何兩面三刀、不愿入京朝貢一事,如今可有眉目了?”
“倘或那建州奴酋愿意入京,現在這批人到哪里了,遼東的驛站可有甚么消息嗎?”
張誠回道,
“那建州奴酋似乎是回話說愿入京朝貢……”
朱翊鈞睜開了眼,
“‘似乎’?”
張誠被唬了一跳,跪地答道,
“是,只是不知道那建州奴酋現在到哪兒了,這……奴酋朝貢,都是禮部主客司負責接待,貢道行止及伴送始末,皇爺須得垂問禮部才是?!?
朱翊鈞做了個手勢示意張誠起來,
“朕不過是隨口問一句,你這么大驚小怪得作甚么?”
張誠低頭喏喏,
“是,是,不知皇爺可要傳旨禮部問詢?”
朱翊鈞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道,
“朕就不問了,你私下里讓他們盯緊點兒?!?
“都快三個月了,難道朕想見個遼東的將領都那么難嗎?”
朱翊鈞現在仍還是把努爾哈赤歸為“遼東將領”,仿佛“奴酋”和“遼東將領”其實是一類人,只是平常沒分清楚,才莫名其妙地分裂成了兩個對立面。
張誠忙道,
“是,皇爺要見誰就見誰,任誰也沒有故意不被皇爺見到的道理?!?
朱翊鈞頓了一頓,忽然坐了起來,道,
“李成梁不過是仗著他手下有那些能由他指揮得動的家丁罷了?!?
這句話說得牛頭不對馬嘴,張誠卻聽懂了,
“其實也不是光李成梁一人專愛養家丁,現在無論打甚么仗都靠家丁,沒家丁打不動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皇爺切莫因為這些小事動了肝火?!?
晚明的戰事的確大部分都靠各將領麾下的家丁,但這不只是由于將領們的私心,將領們的私心大約只占促成家丁制度形成的一小部分因素。
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大明的調兵制度。
明朝調兵制度極為嚴格,有所謂“納符請寶”之制。
所謂“符”,指的是金牌,一塊屬于中書省,后改為兵部,一塊屬于大都督府,后改為五軍都督府。
當朝廷須調動軍隊時,要由兵部與都督府會同上繳這兩塊金牌“請寶”。
所謂“請寶”,就是有司請求皇帝下發“走馬符牌”,再持牌前往各地衛所調兵。
待戰事完結后,總兵官繳牌,官兵再各歸衛所。
而且軍令的發布、軍隊的調遣、高級將領的任命、重大的軍事決策,均得經過“廷議”請旨而后行。
用以調兵的令符火牌,則由內府印綬監和御馬監掌管。
御馬監雖掌火牌、兵符,卻必須先經兵部請旨,或由司禮監“傳奉圣旨”方可發出,最后由兵科復奏才發至兵部,由兵部具體執行才算完成。
可以想見,朝廷制定如此冗長繁復的調兵程序,實則就是為防范武官擅自調兵作亂。
事實也的確證明,這套程序在防范武官上發揮了極為出色的作用,以致于到了晚明衛所制崩潰之時,皇帝竟然默許將領豢養私軍,以此應付外敵的入侵和流民的起義。
因此張誠在聽到皇帝有改動家丁制度的意思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附和皇帝,而是先勸道說“沒家丁打不動仗”。
晚明的問題就是出在這樣的“雙軌制”上了,明面一套規則,暗地里又是一套規則,兩套規則在不同的層面上交相應用,像是兩條交叉會流彼此卻寂靜無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