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毫不意外地對駱思恭笑了一笑,他知道晚明錦衣衛就好比七十年代的工人階級,即使確有甚么真本事,起初也都是世襲得來的職位,三輩下來都是旱澇保收,怎么能指望他們去切身理解農民交稅的痛苦?
因此朱翊鈞決定同駱思恭講一遍他的道理,這是朱翊鈞的可貴之處,在一個完全不需要講道理的位置上,他依舊能夠平心靜氣地同這個正五品正千戶不緊不慢地講他現代人的道理,
“交稅獻財同為國捐軀不是一回事,有些人總認為控制百姓、聚斂財富能使得國家更加富強,能使大明長治久安,這是無稽之談。”
朱翊鈞溫柔而堅定地解釋道,
“倘或朝廷愛民如子,百姓自然愿意保家衛國,何須用漕運聚斂來一再顯示皇室威嚴呢?”
駱思恭顯是一怔,爾后連聲贊同道,
“圣明無過于皇上。”
駱思恭猶豫幾許,見朱翊鈞神色柔和,忽又言道,
“只是臣聽聞朝廷近年聚斂,皆為壽宮修建之事,臣知國費有經,民力有限,故而多賴于漕運往來,皇上天縱英明,臣微末之言,實不敢擾亂圣心。”
朱翊鈞聽了也是一愣,駱思恭顯然是支持漕運的一派,這話卻怎么像是既證實了漕運聚斂過甚,有傷民力,又礙于一些現實問題不敢明說出口,
“駱卿何來擾亂之意?朕心已決,漕運改海運,是勢在必行之策。”
駱思恭沖皇帝又抱一拳,隨口應了兩句恭維話后,道,
“此事但有內閣決議,六部輔佐,臣自不能妄言。”
朱翊鈞看出駱思恭是既沒被自己的那套理論說服,也不認為漕運改海運能夠成功,但鑒于錦衣衛在國家政事上一向沒甚么正式發言權,駱思恭又顯然不愿意得罪當權大臣,朱翊鈞便越過了這個話題,轉頭說起了豐臣秀吉對大明的威脅。
萬歷皇帝的定陵,以及后來的“明十三陵”都坐落于昌平天壽山下的一個小盆地中,離皇宮約六十公里的路程。
這段路程用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以自駕而言,開上國道高速一個多小時肯定就到了,但是朱翊鈞所在的這支巡陵隊伍卻硬是走了整整兩天,其間在鞏華城行宮駐蹕一日后,到了九月十二日上午,朱翊鈞才到達了后世的“十三陵鎮”。
十三陵背靠的天壽山麓屬于太行山脈,成為十三陵及京師之北面屏障,太行山起澤州,蜿蜒綿亙北走千百里山脈不斷,當年明成祖朱棣車駕臨視,將此地視之為風水寶地。
陵區以常綠的松柏樹為主,沿襲南京孝陵的模式,即除神道共用外,各陵都是前為祭享區,后為墓冢區,朱翊鈞按規矩率后妃先后拜祭了長陵、永陵和昭陵,這才親自帶著輔臣與在工大臣閱覽剛剛建成雛形的壽宮。
歷史上的萬歷皇帝在他二十歲的時候就開始著手修建自己的墳墓,當然是有原因的。
隆慶皇帝生前沒能來得及營建自己的陵墓,結果死后匆匆建陵安葬,不僅陵墓規制偏小,而且陵址也沒選好,沒過幾年就發生地基下陷的現象,這對“事死如事生”的古人而言,自然是一件極其不堪的事情。
于是萬歷皇帝未雨綢繆,在他青春年紀就開始運作此事,期間四次親自勘查選址,一次親閱壽宮,終于在萬歷十八年大功告成,給自己修建了一座十三陵中規模僅次于長陵和永陵的陵寢。
而這背后的代價,則是朝廷嘔心瀝血,敲骨吸髓地向大明百姓征斂而來的八百萬兩白銀。
如前所言,朱翊鈞是一個相當講道理的皇帝,萬歷皇帝傾盡大明國庫兩年的財政收入建陵寢有他的道理,朱翊鈞現下要將修陵寢的八百萬兩白銀挪去海運、練兵、西學,自然要想辦法將已經講出去的道理再講回來。
當然了,皇帝講道理自然是容易的,即使之前的萬歷皇帝對修建陵寢一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