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狂熱,但朱翊鈞相信,只要他一紙詔書,決定縮減陵寢用度,臣下必定歡欣雀躍,將萬歷皇帝曾經有過的熱情拋諸腦后,竭力稱贊天子圣明。
可問題在于,現在的朱翊鈞不僅僅是要在修建定陵這件事上省錢,皇帝少花錢總是能得到贊頌的,朱翊鈞想要的,是要將那修陵的八百萬兩白銀切切實實地掌握到自己手中,這筆錢的數額可比萬歷皇帝后來命宮中太監到地方四處搜刮的礦稅要可觀多了。
大明的事就是這樣,給皇帝修建陵墓,到處催一催、征一征,拼拼湊湊也能勉強出個八百萬,而說到練兵造船,則又盡是百姓凍餒之聲。
而若是能省下這八百萬兩銀子,不消說,膠萊河這回肯定能挖通,戚家軍和京營禁軍也能重新操練起來,倘或范禮安能順利帶回伊麗莎白女王的來信,連和英國人一起擴張殖民地的本錢也夠了。
朱翊鈞走在新鋪的定陵神道上,滿心滿眼地盤算著怎么把這八百萬兩白銀計較清楚。
單要工部或者負責修建的在工大臣拿出這八百萬定然是不現實的,這就像后來的萬歷三大征,寧夏用兵,費帑金二百余萬,朝鮮用兵,首尾八年,費帑金七百余萬,播州用兵,又費帑金二三百萬,總共一千二百萬兩的軍費,明廷花八年的時間去湊尚且傷筋動骨,何況一下子讓某部拿出八百萬兩的巨款?
所以關鍵還是要弄清楚底下人斂財的方法,朱翊鈞這樣想道,必須得弄清楚這細水長流的八百萬兩銀子究竟是怎么被一兩一兩征來的。
定陵神路起于七孔橋總神路以北一百米處,然后蜿蜒伸向西北,朱翊鈞率眾臣慢慢跨過三孔橋、穿越金水橋,直抵定陵陵園前。
園前迎面而來的首先是第一道陵門前的一座巨形石碑,其碑碑座是一昂首遠眺的蠵龜,環周襯以波涌浪迭,急流飛瀉,碑頂雕刻的是六龍交盤,似在游水戲珠,栩栩如生,碑陰的右上方,閃映著一個如盤大小的圓斑,質地縝密,晶瑩潔白,與環周的顏色若明若暗,氤氳朦朧,碑身呈光澤清潤的淡青色,散布著濃淡相宜的斑紋,只是整座石碑通碑不刻一字,好似一件處于未完成狀態的藝術品。
“朕先前拜謁諸陵,見諸陵陵前皆有此碑亭,但除成祖皇帝的‘神功圣德碑’外,其余各碑均不著一字?!?
朱翊鈞停下了腳步,仰頭看著這座螭首龜趺的無字陵碑淡笑道,
“卻不想朕的陵前亦是如此?!?
皇帝身后的諸臣互相對視了幾眼,還是申時行上前道,
“成祖文皇帝之圣德神功碑文,乃仁宗昭皇帝御撰,昔年太祖高皇帝嘗言,‘皇陵碑記,皆儒臣粉飾之文,恐不足為后世子孫戒’,故而我朝祖制,帝陵功德碑文須以出自嗣帝之筆?!?
申時行說到最后一句時,話中的造詞遣句顯然慢了一拍,嗣帝就是將來的太子,皇帝剛剛在眾臣面前感嘆自己陵前碑文無字,此刻自然是怎么謹慎都不為過。
朱翊鈞卻輕輕地一笑,心想,這個時代有誰能懂我的功績呢?就是懂了也不該在專屬于皇帝的陵碑上寫下來啊。
他這般想完,轉頭便將隆慶皇帝推出來應付道,
“朕前讀史書,蓋聞唐乾陵有大碑,亦無一字,皇考功高德厚,文字無法形容,朕即今不撰碑文,以此追念太祖之德。”
眾臣見皇帝自動跳過了太子的話題,連忙紛紛附和起來,表示嗣帝不給先帝撰寫碑文也十分符合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
定陵有朱門三道,第一道是外羅城墻門,重檐黃瓦,雄偉壯闊,墻上鑲琢山水、花卉、龍鳳、麒麟、海馬等圖像,第二道是祾恩門,兩山接于宮墻,左右各置腋門,宮墻以西與第二道門之間,構成陵園的第一個院落。
院落正中為祾恩殿,即為祭祀陵寢的宮殿,根據朱翊鈞自己的目測,定陵祾恩殿與永陵祾恩殿大小相同,座前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