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泰的嘴唇干得起了層皮,隨著他說話的吐字簌簌地輕顫著,手中的帕子覆在眼下,正端得是淚盈于睫,朱翊鈞見了他這樣,雖然沒被他的眼淚所打動,卻也在心中替他惋惜,鄭國泰要生在現代鏡頭下,當一個明星演員,這么哭上一哭,起碼能賺上個兩百萬,可惜他活在大明,哭得這樣俊美,也只是為了保命。
“貴妃,快給你兄長遞杯茶潤潤喉嚨,這有一句沒一句的,哭得聲音都啞了。”
朱翊鈞側過身,很有丈夫派頭地朝鄭貴妃瞪了一眼,他這時仍然不像個君父,只是把君父的口吻給學像了,聽起來就有丈夫架子了,
“這同一件事,一氣兒說出來不就得了?自家人面前何必吞吞吐吐的?科道官奏事可不會如此,一句話跟著一句話,就揣度著朕的臉色稟奏,漕工預謀糾集又不是你的錯兒,你怕成這樣作甚么?”
鄭貴妃受了朱翊鈞這有模有樣的一瞥,忙趁著遞茶的工夫給鄭國泰使眼色,
“我的心跟皇上的心是一樣的,你有甚么猜疑,甚么難處,盡管說便是,就是看在三哥兒的面上,皇上也不會怪罪你的。”
鄭國泰喏喏著吃了兩口茶,又拭了一回淚,這才輕聲慢語地開口道,
“皇上勿怪,臣覺得此事不同尋常,似是有人在幕后煽動操縱,臣以為,皇上若想令臣等繼續開辦輪船招商局,必得‘快刀斬亂麻’,下旨派出官軍清剿那些烏合之眾,殺盡首惡,以此昭告天下,彰顯皇上開海之決心。”
朱翊鈞看著鄭國泰淚痕未干的俊美容顏,暗自嘆道,看來自己剛才的那番話算是白說了,
“這殺不殺、怎么殺,到底還是該由朕來做主。”
朱翊鈞低下頭,讓萬歷皇帝那兩只白皙的手安穩地交疊在自己的腹前,他這輩子當了一年多的皇帝也沒親口下旨殺過一個人,忽然同人像討論宰豬一樣得討論殺人讓他有些不習慣,這方面他甚至還比不上躲在張鯨背后的萬歷皇帝,他在現代連看到虐貓殺狗的新聞報道都能感到生理性不適,
“你先同朕說清楚了,你為何覺得此次漕工預謀生亂,是有人在幕后操縱?”
鄭國泰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著喝過茶的嘴角,
“倘或光是砸船廠,臣也不會有這般疑心,問題在于,臣聽那范明所言,那些漕幫放著清江、衛河那四個總廠、八十二個分廠不砸,偏要預謀去南京糾集,砸了當年鄭和下西洋時專造寶船的龍江船廠,皇上,臣就是再不學無術,也能看出這背后鐵定是有人指使的。”
朱翊鈞不急不慢地問道,
“那依鄭卿看,倘或這背后無人指使,這些漕工應該去砸哪個造船廠呢?”
鄭國泰理所當然地回道,
“當然該去淮安砸清江船廠了。”
大明共有三大造船廠,分別是南京的龍江船廠,淮安的清江船廠,以及臨清的衛河船廠,到了萬歷一朝,隨著國家海運的沒落,曾經輝煌一時的龍江船廠亦已衰落,取而代之的是清江與衛河兩大主要為漕運制造漕船的船廠。
其中,清江船廠負責制造南京、湖廣、江浙等南方地區的內河漕船,衛河船廠負責制造少數用作海運的遮洋船,以及山東、北直隸等北方地區的內河漕船。
到了嘉靖三年之后,臨清的衛河船廠及其下屬分廠被全部并入清江船廠,與清江原來轄下的京衛、中都、直隸三大廠并列,這四大總廠又下轄若干衛所分廠,各擔負一定數量的造船任務。
因此龍江船廠和清江船廠雖然聽上去是一個“廠”,卻并非是現代用來盈利的私人制造工廠,而是和軍器局、兵仗局一樣,是一個由工部和兵部聯合管理的國家制造機構,從性質上來講更接近于近代的“國營工廠”,只是大明的工匠并不像近代國營工廠的工人能享受到如此之多的福利保障。
現階段的朱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