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阿鬼的面鋪,燕長淮今天沒有吃面,而是捧著一桿通體漆黑,槍頭純青的鱗甲長槍仔細端詳,看了許久,他才長嘆一口氣。
“阿鬼叔,可惜這兵家煉器之術已經失傳,我這門煉劍之法也難以煉化這么濃厚的兵兇煞氣。”
阿鬼正在無精打采地收拾鋪蓋,準備上板關鋪,聽到燕長淮這話,他也只是隨口應道
“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我也沒打算拿出來用,就這么收著挺好的。”
撫摸著槍桿上的“瀝泉”古字,燕長淮忽然一嘆
“岳王神槍實乃沙場殺器,就這么塵封也太過可惜了。”
阿鬼將白布搭在肩頭,轉過頭來嗤笑一聲
“沙場?呵,強如你們武當,不也只能在武林中搏出個‘天下無敵’?有多大的意義?
小燕,聽阿叔一句勸,做點別的事吧。就算是修成人仙,又能如何?”
燕長淮知道阿鬼的意思,但他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握緊了手中的槍。
寄骸髓于修練之途,夙夜不懈,生死無念,以臻至武道極峰。
這句話對他而言,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他幼年時被阿鬼撿到,三歲時便上了武當山。
十五年山居修行間燕長淮日夜不敢擅離的,只有武術。就算在睡夢中,他也從來不放松自己的修行。
沉默了許久,燕長淮忽然開口
“阿鬼叔,武術,究竟是什么呢?”
他也不等阿鬼回答,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在山上時,師父說我最適合武當之道的載道之器,但我卻常常為此感到困惑。
師兄弟們都知道,掌門的弟子是一位武道天才,無論學習什么拳法,短短時日便能練得神意上身。我甚至能品出每一種拳法勁力真正的“味道”,學武對我而言,不過是品嘗一道又一道的菜肴。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從來都不曾為自己的天賦而感到歡愉,甚至日益精進,我就日益感到自己的愚鈍。”
燕長淮抬起了頭,將手中長槍立起,眼神迷茫而疑惑。
“因為無論我怎么學,都無法超越那個仿佛是“無敵”二字具象化的男人,我的師父,武當掌門姚蓮舟。
為什么,我已經掌握了真武太極勢的全部奧義,我學會了武當藏經閣內所有的武技。無論是劍法,拳法,呼吸法,腿法,掌法,指法,一切的武當武技,都已經盡在掌握。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還是無法擊敗他?”
熾熱的心魂在燕長淮的胸中熊熊燃燒,他的瞳孔中好似有著熔巖流轉,整個面鋪的空氣仿佛都被燕長淮散發出的溫度烤炙得扭曲。
“直到那一天,我才真正知道,武道,不是靠著機械式的鍛煉,模仿,就能更進一步的東西!武人每一次出拳,都像是畫師在完成一幅畫作,那不是公式化的機械造物而是徹徹底底的藝術品,他需要的是嶄新的神髓!”
豪壯的說話,有如一記重重的鐵錘,擊在阿鬼的心胸。他感到眼眶濕潤,喉頭哽塞,一時說不上話。
燕長淮接著說了下去
“元和觀西側,有著太多的墓碑,他們全都是在酷烈修練和比試中失去性命的人,這些人當中,有的入門很淺,甚至連少許武功也沒練到,但他們永遠是我們武當的弟子。他們壯志未酬,他們是整個武當的縮影。”
強烈的情感在小小的面鋪中積蓄,猶如洪水滔天。
“武當的每一位弟子,都在完成一幅長卷——名為武道的長卷。
它永遠是未完成品,每一次刻畫都必須付出比之前還要深刻的努力,只待每一個有心志的弟子去雕刻他。
而我只是僥幸有此天資,才能繼續堅持在這幅畫卷上潑墨罷了。我怎么能辜負他,又怎么能辜負他們?”
沉默,長久的沉默。
忽然,燕長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