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豫自李管家走后,一直獨坐在閣樓之上。
自從去歲臘月,子師師兄未及時赴與己之約,至今三個月過去了。期間,大事層出不窮,頭緒紛雜。今夜,他就要揲蓍畫卦,必得先將諸般事情理一理。
他拿起手邊毛筆飽蘸墨汁,就在桌上一筆一頓地寫下一個“困”字。師父錦囊傳信送來的白、青兩色錦囊內(nèi)裝著同一卦象困卦四十七。
南山派共有白、黑、青、赤、黃五色錦囊,分別對應《南山賦》及南山門下詭、盜、兵、商四宗。如今師父將裝有困卦的白、青兩色錦囊送至自己手中,便意味著,《南山賦》和盜宗同時遭遇劫難。這一點從近來陸陸續(xù)續(xù)收到的情報中已不難窺見。師父斷不會千里之遙送兩條沒用的消息給自己。那么師父究竟是何意呢?
困卦上兌為澤,下坎為水。水在澤之下,澤中無水,業(yè)已干涸,象征窮困。如今,盜宗遭禍、《南山賦》上闕佚失,更兼四輔星南犯朱雀,都應照了卦中之象。
子豫又咂摸兩句爻辭“初六,臀困于株木,入于幽谷,三歲不覿”、“上六,困于葛藟,于臲卼,曰動悔有悔,征吉”。
第一句,意指屁股卡在樹樁之上,陷入困境難以自拔,三年之久不見天日。
子豫心道此爻辭裝在青色錦囊當中,當是指盜宗子師師兄無疑。其《象》曰“入于幽谷,幽不明也”初六,質柔卻用剛,昧于形勢,盲目躁動。這種不明事理的愚蠢做法使自己在困境中愈陷愈深。如此看來,師父已是發(fā)覺子師師兄落入敵人圈套,與晉室和南山反目了!
子豫腦子雖已轉了千萬遍,覺得子師反叛可能性極大。此時從卦象中得到確定,卻仍舊心臟砰砰亂跳。雖說子師的選擇他能夠理解,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
子豫自覺兩只手十分濕冷,滑滑膩膩地全是冷汗,便把火盆向自己腳邊挪了挪,互相搓著有些顫抖的手,復又拿起白色錦囊。
“上六,困于葛藟,于臲卼,曰動悔有悔,征吉。”
此錦囊對應《南山賦》,意指困于紛亂纏繞的葛藤之中,高危不安,處境實是窮困到了極點。
子豫不禁自問《南山賦》分上下兩闕,就算上闕丟了,下闕卻是掌握在師父手中。兩闕缺一不可成事,實在不用太過擔心,盡快追回上闕便是,為何師父他老人家會下如此嚴重的論斷呢?
子豫的心幾乎沉到底。連日來,他因建康城糧價疊漲之事,里外奔忙,幾乎焦頭爛額。拿到師父所授錦囊之時,他只是平常一看,先入為主地以為眼下緊急之事只是《南山賦》上闕佚失。如今細細想來,若是按困卦上六所說,《南山賦》下闕也即高危不安,那南山派和師父豈能無虞?他口中念叨“四星犯朱雀、四星犯朱雀,想不到竟是如此厲害……”想到這兒,子豫深悔自己的自以為是,眼中幾乎噴出血來,一連價兒地大聲呼喚“李管家……李管家……”
不一會,李管家連呼帶喘地爬上閣樓。他心內(nèi)猶疑不定自家公子向來臨危不亂、成竹在胸,這是遇到什么事情了,連話尾都帶著顫音?
李管家猶自大口喘氣,便聽子豫焦急吩咐道“立即著人快馬奔赴弋陽給子需師弟帶口信,讓他召集詭宗兄弟極速回山救援!”
子豫話說得太急,不等說完便大口咳嗽起來。
李管家不由得也慌了起來,問道“公子前幾日不是已會知子臨將軍回山,這會兒怎么又讓子需公子也去呢?”
子豫氣急敗壞“讓你去你就去!”
李管家頭回見子豫如此疾言厲色,不敢再問,忙地下樓去安排。
等李管家將一切安排妥當,端著一碗春筍雞絲湯躡手躡腳地回到閣樓時,子豫正歪在榻上,似是已經(jīng)睡著。他放下碗就想悄悄退出去,卻聽子豫輕聲叫住他,說道“李伯,剛才是我心急,你莫要存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