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下來,大漢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條在外,三單于慕義,稽首稱藩。在內,吏稱其職,民安其業。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于技巧、工匠、器械,也遠超前代。
等這個年號結束時,不敢說大安,小安是能自夸的,可謂“中興”了。所以今年初,覺得自己干得不錯的劉詢才有點小膨脹,覺得功光祖宗,業垂后嗣,遂祭泰祀,又跑到河東郡祭后土,遣大臣去四至立柱。
可這些成就,在蓋寬饒等人眼里,卻遠遠算不上好。
劉詢抱怨道“‘陛下任刑不任德’,‘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彼輩常如此說,但不是朕不用,是儒生當真不中用??!”
就拿那個曾經被劉詢寄予厚望,覺得是個人才的蕭望之來說吧。劉詢深知望之通曉經術辦事穩重,論議有理,故想要將他從丞相司直提拔為六安國相,考察他的治郡能力。結果蕭望之嫌棄那是左官,上疏言病婉拒,還說什么
“陛下憐愛百姓,擔心德化不能遍于天下,放出全部諫官去補郡吏,這是憂其末而忘其本也。朝中沒有諫諍之臣就不知過失,國內沒有明智達理之士就聽不到好的建議。還望陛下選擇明經學的儒士作為內臣,參與政事。諸侯聽聞,便知朝廷納諫慮政,而無缺遺。如此便可建成周代成康那樣的太平世道。外郡即使有些不清明,也不必憂慮。”
不必憂慮……不必憂慮,口口聲聲說什么地方不治的,不就是你們這群人么?怎么,輪到自己去時,就如此推諉?非得一步登天,直接做三公九卿才行么?然后成康之治便不請自來?
劉詢當真是氣笑了,是啊,動動嘴皮子,當然比身體力行容易。
從那以后,劉詢心中對蕭望之的評價低了一個檔次,并料定“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他連自家的太子,都不敢讓這群人去教,生怕教歪了。
反觀西安侯帶出來的黃霸、耿壽昌,以及張敞等人,都是帝國的磚,哪里需要哪里搬,黃霸將潁川郡治得有聲有色,耿壽昌去海濱數年,完成了曬鹽法的推廣,張敞繼蜀郡守又為京兆尹。
故大漢日常行政仍尚法任刑,用多文法吏,以刑名繩下,劉詢堅持以霸道為主,王道為輔,雖也用儒士,但同武帝用儒術緣飾法律如出一轍。
于是批評的聲音就來了,盡管劉詢在改善吏治上雖然做了不少事情,但未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而諫大夫、博士就開始吵吵。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陛下走錯了路,南轅北轍,還是要全面推行德治方可?。 ?
他們以為,大漢從漢武帝改制征伐興功利開始就走錯了路,若是今上繼續沿著這條道走,雖然解決了匈奴,雖然天下民生看上去確實好轉,雖然吏治在緩慢改善,雖然四夷來朝,但跟失去了禮治王道相比,這一切都值得嗎?
于是就有了那場是否全面推行春秋決獄的爭論,最后以趙廣漢罷官結束,但儒吏們也沒贏。
或許是覺察到了天子的不以為然,他們的批評開始擴大化,還拿劉詢賜給史、許富貴說事,揪著這些小處不放,危言聳聽,最后連禪讓都整出來了。
盡管許皇后一再規勸,但劉詢想的很深,這蓋寬饒不是孤例,他代表了一種隱藏在學術界的思潮儒林公知們對漢家制度的不滿。
劉詢不由想起了一年多前,西安侯任弘的預言“陛下,荀子有言,儒分大儒、雅儒、俗儒。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后王而一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者,俗儒也。今《公羊》俗儒充斥朝堂,其學蔓延九州四野?!?
“若不防微杜漸,他日亂大漢者,俗儒也!”
西安侯或是想借著打擊公羊春秋,推廣他鉆研的左氏春秋為官學,劉詢當時一笑而過,沒當回事,但今日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