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話很快,盧九舌低聲給任弘翻譯道“那水祭祀跟伊向漢說,他昨晚夢見,賢善河神沒有接受自己供奉作為祭品的五歲母牛,反而索要了一頭兩歲的公牛……”
樓蘭王和城主管著城邑,而三角洲的廣袤鄉(xiāng)村,則是由十多個水祭祀負責的,他們帶領村民祭祀賢善河神,并收取水費——也就是一頭祭祀用牛,連同每村的糧食,一起上交給樓蘭王,這就是樓蘭國的賦稅了。
這時候,那水祭祀發(fā)現(xiàn)身后的樓蘭農(nóng)夫偷偷將引水的渠多挖開了一尺,立刻黑著臉過去呵斥!
作為唯一的淡水來源,孔雀河徑流雖大,卻不是無窮無盡的,尤其是枯水季里,在這綠洲小國,由于供水緊張,國王、城主和祭祀牢牢掌控著水利的分配權。
這樓蘭人口少,土地多,所以耕種面積,不是取決于占有土地的多少,而取決于水有多少……
那水祭祀與眾人道別時,還告訴他們“樓蘭王和閼氏主持的祭祀賢善河神儀式,在城外祭壇舉行。”
聽盧九舌翻譯后,鄭吉頓時眼睛一亮,在休息時來到傅介子身邊,低聲道
“傅公,既然樓蘭王及其閼氏雙雙露面,吾等要不要在祭壇處動手?”
任弘下意識地覺得不妥,說道“我聽說,在西域諸邦,殺掉一位王,這沒什么大不了的,換一個就是了。”
“但若是冒犯了他們的習俗祭祀,就是大事了。
傅介子頷首“汝等可還記得方才路過河邊時,伊向漢說的話?”
他說起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樓蘭人砍伐河邊樹木要被處以重罰,但貳師將軍征大宛時,吾等士卒不知,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便砍了許多河邊的樹造船架橋,燒火做飯。樓蘭人卻因這事,記恨了整整一代人,后來樓蘭偏向匈奴,安歸被立為國王,也有這原因。”
只是匈奴人太過貪婪,勒索樓蘭太甚,而二十年前的事也漸漸淡去,樓蘭人這才念起漢朝的好來。
“樓蘭對祭祀河神最為看重,因為這事關一年收成。若吾等在祭壇擊殺安歸,樓蘭人多半不會恥吾等殺其王,反倒會記恨吾等壞了他們的祭祀,這對日后大漢長久經(jīng)營樓蘭不利。”
“原來如此。”
任弘了然,跟西域接觸幾十年后,漢使算是找到跟西域各邦打交道的方式了,不同于漢武帝時簡單粗暴的手段,素質(zhì)低下良莠不全的使者。
如今的漢使行事,變得更加專業(yè),手段靈活精準。
再上路時走了半刻后,當他們登上一座土丘時,樓蘭城已在眼前。
遠遠望去,樓蘭城位于一個由兩條孔雀河分流后的河道所包圍而成的島狀地域之上,城池比伊循城足足大了三倍。
而祭壇,則設在河邊空地,地表有7圈規(guī)整的環(huán)列木樁,木樁由內(nèi)而外,粗細有序,環(huán)圈外,有呈放射狀的四向展開的列木,井然不亂。
樓蘭城里一半的人都來了,黑壓壓上千人圍在祭壇圈外,圈內(nèi)是跪地向河神祈福的樓蘭王夫婦,樓蘭王安歸長得很瘦小,他的閼氏則有些胖,身上穿戴著草原民族喜愛的金飾物,爍爍反光……
而祭壇的最中央,樓蘭國最德高望重的水祭祀,帶著有些詭異的木質(zhì)面具,敲打著手中的鼓,祭品被一樣樣送了上來
有一桶桶的葡萄酒,不要錢似的倒入河中,也有各村落上交祭祀用的牛羊,當場宰殺之后,水祭祀手持木瓢,往在場眾人頭頂撒了血。
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祭品,是一對年輕的奴隸……
一男一女穿著盛裝,被灌了許多葡萄酒,醉醺醺的被抬上一條胡楊木船上,里面還躺著許多半人高的木俑,以及干燥的紅柳枝蘆葦桿。
樓蘭王的武士點燃船只,推著它往下游一送,這船兒便熊熊燃燒著,朝河口方向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