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跟隨他的三哥,到上海去求學。他身穿藍呢夾袍,外罩絳色大袖馬褂,腦后一條小辮子,用紅頭繩扎著,蹺蹺的拖在背后,完全是一副地道的鄉(xiāng)里土少爺打扮。當年由績溪上莊出門,只能步行。他們經(jīng)逍遙崖、江南第一關(guān)、棧嶺,沿新安江、富春江而下,至余杭乘小船,走了七天七夜才到杭州;然后乘火車,才到十里洋場的大上海。這個鄉(xiāng)巴佬要在那里住下,讀書,尋求那被高山崇嶺封閉著的家鄉(xiāng)所不能夢想的“新學”。
1904年春二月間,胡適隨三哥嗣到了上海,暫住在自己家開的“公義油棧”里。三哥開始找醫(yī)生治療他的肺癆,胡適則進了“梅溪學堂”當學生。
“梅溪學堂”校址在上海舊城華界老西門里蓬萊路,距上海文廟不遠。他進的這個梅溪學堂。是他父親生平最佩服的一個朋友張煥綸經(jīng)甫先生創(chuàng)辦的。
胡適父親胡傳在上海求學期間與張煥綸切磋砥礪,最為莫逆,生平也深深敬佩張煥綸的人品胸襟。故爾曾將自己的兒子嗣種、嗣送來“梅溪學堂”當時稱“梅溪書院”進學,現(xiàn)在又輪到他的小兒子胡適了。
胡適稱張煥綸為中國“提倡新教育最早的人”、“新教育的老先鋒”,張煥綸的一句名言“千萬不要僅僅做個自了漢”,曾影響了無數(shù)的學生,胡適在許多場合都提到“不做自了漢”的人生宗旨,宣傳他人生要對自己負責、對社會負責的一貫主張。
直到胡適晚年,還有一個剛滿二十歲的青年張寶樂滿懷深情向他匯報“不做自了漢”這句話對他人生的巨大影響力。由于張煥綸與胡傳的深交,胡傳死后,張煥綸為他的四個兒子代撰了一篇《胡鐵花先生家傳》,臚列胡傳生平甚詳。
然而張煥綸顯然沒有對老朋友的小兒子這個當時名叫胡洪的鄉(xiāng)下來的新生給于足夠的重視,胡只見過他一回,那就是剛進學堂時參拜叩見的那回。張煥綸不久就死了。他沒來得及在自己辦的學堂里給胡適些特殊的照顧與關(guān)懷便死了。
那時是清朝末年,剛剛廢科舉,興學校。這梅溪學堂課程還很不完備,只有國文、算學、英文三門。胡適因為不懂上海話,又不曾“開筆”做文章,所以暫時編在第五班,差不多是最低的一班。
但胡適在家鄉(xiāng)已經(jīng)讀了許多古書。現(xiàn)在進五班,國文讀《蒙學讀本》,他自然不費吹灰之力,正好可以默默地用全力專攻他沒有學過的英文和算學。
剛到上海時,胡適說話與穿著都很土氣,第一天入學引來了許多學生圍觀。但是6個星期后,胡適嶄露頭角的機會來了。
這五班教國文的沈先生,應(yīng)該是沒瞧得起淺近的《蒙學讀本》,事先準備不足。這一天,講到讀本里的一段引文:“傳曰,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
沈先生隨口說這個“傳”就是《左傳》,引文是《左傳》上的話。胡適聽到這里,心想,這不講錯了嗎?然而,他畢竟剛從鄉(xiāng)里來,不敢冒失;從母親那里也學得了一點忍耐的好脾氣。直等到先生講完之后,他才拿著課本,走到講臺那兒去,用半生不熟的上海話,低聲對沈先生說,這個“傳曰”是《易經(jīng)》里的《系辭傳》,不是《左傳》。先生用驚異的目光,望著這個土里土氣的鄉(xiāng)巴佬,臉也有些紅了。
于是,發(fā)生了下面的對話:
“儂讀過《易經(jīng)》?”先生問。
“讀過。”
“阿曾讀過別樣經(jīng)書?”
“讀過《詩經(jīng)》、《書經(jīng)》、《禮記》。”
“做過文章嗎?”
“沒有。”
“我出個題目,撥儂做做試試看。”先生出了“孝弟說”的題目,胡適回到座位上,勉強寫了一百余字。先生看了,點點頭,說:“儂跟我來!”
胡適卷起書包,跟著沈先生下了樓,走到第二班的課堂。沈先生對那班里的顧先生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