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就是哭。
親朋好友來吊喪的時候,徽州人有個像演戲彩排一樣的老規矩,就是:外面打鼓,咚咚咚,表明吊喪的客人來了。里面,孝子賢孫女兒兒媳一陣嚎啕大哭,表示他們很悲傷。很明顯,這是哭給客人看的。胡適認為,這個老規矩,假裝孝順,很虛偽,很丑陋。
至于大戶人家花錢雇人哭,他覺得,更可鄙。
胡適交待家里人:“你真難過,你就哭,不想哭,不要硬哭,哭的時候,也不要做戲,不要假兮兮的搞出種種假聲音。”
這樣的大改,鄉親們不會有說法嗎?說法肯定是有的,包括胡氏家族的人。只是,這世間的事,很多時候不光是事本身,更看由誰去做。胡適是誰呀,留洋那么多年,在國家的最高學府當教授,有那么大的學問,干什么肯定都是有道理的。再說了,人家是親兒子,怎么辦是人家自家的事,與別人有什么相干?而且,胡適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各家有什么事說不定什么時候求到人家,犯得上為人家自己的事得罪人嗎。所以,就算是再有說法,再看不慣,也只是背后念叨念叨。
不過,胡適的大刀闊斧的改革,在廢除祭禮的時候,終究還是遇到了障礙。
徽州人的祭禮很講究,很繁瑣,而且要請一班秀才主持祭禮。祭禮,跟喪禮不是一回事,祭禮是喪禮中的一個環節。
祭禮,就是活人準備好雞鴨魚肉的酒菜,給死者吃。古人不像我們今天這么富裕,人生美不美滿,就看有沒有吃的喝的。在世的時候,可能很苦,沒吃過什么好東西,死了,親朋好友就通過祭禮,給他酒菜,供他享用,祝他好走。
大戶人家,停靈日子長,每天都要祭祀一次,要不是家里人的“家祭”,要不是親戚登門“送祭”。
家祭嘛,今天大兒子祭,明天二兒子祭,后天大孫子祭。
送祭嘛,就是有錢有勢的富貴親戚送來的祭祀。
這些富貴親戚,富而好禮,收到訃告之后,不能不來祭祀。可是,路遠,沒辦法挑著雞鴨魚肉給死者“獻禮”,請亡靈享用,也不方便帶個秀才主持祭禮,怎么辦?富貴親戚就花錢解決,給主人一筆錢,托主人買雞鴨魚肉這樣的祭菜,托主人聘請秀才們替他們主持祭禮。
胡適認為,無論是家祭,還是送祭,都是做熱鬧,裝面子,擺架子,完全的形式主。于是跟親戚們說,祭禮廢了,一個都不搞。
他外婆聽到這個消息,惱火了。外孫是留洋的,外婆很喜歡他,但不祭祀母親,外婆是不答應的。她把胡適叫到身邊,說,什么事都依你,但是,祭禮一個不辦,不行,你可以少辦,哪怕你只辦兩三個祭。老人家應該想的是,女兒一輩子沒享到什么福,黃泉路上總得吃點好的。
胡適自然也會想到這些,何況外婆70多歲了,眼見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死在她前面,心里悲慟,不同意自己廢祭祀是很自然的。
他躊躇了一下,便對外婆說:“我依外婆就是。”
畢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不是一般的書呆子,他琢磨了半天,想出一個改良的辦法,概括而言,大概這么幾點:
第一點,家祭一次完成,把胡適家族的人都喊來,來個公祭,三鞠躬,獻上祭祀的牲口,讀個祭文,七七八八,就結束了。
第二點,不要親戚“送祭”。
第三點,把要來祭的親戚邀在一塊,公推一個主祭的人,其余的人陪祭,不請跟自家無關的秀才們主持,也不用送什么雞鴨魚肉。
第四點,七八天的祭,一次結束,十五分鐘完事。
不愧是北大的教授,明明被外婆逼出的祭禮,他也能自圓其說。他說啊,把古代貢獻死者雞鴨魚肉的祭禮,改為活人對死人致敬的祭禮,很值得推廣。
胡適的理由是,死者知不知道活人的敬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