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只端坐著一個龐大的身軀,就不剩下絲毫空隙了。
耿精忠深吸了一口氣,面前的身影與他單薄記憶中不同,也與他之前見過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如今甚至沒有了作為人的基本模樣。
他看得清清楚楚,此時躲在帷幕后的,只是一個遍身肥肉、肢體重疊的怪物,薄析的皮膚早就繃不住沉重的脂肪,充盈到了極限就化成皺紋與凸起,皮膚上也充斥著肉眼可見斑斑的黑灰色。
耿繼茂微弱地喘著氣,光是推動肥肉讓胸腔收縮就是巨大的負擔。四肢更是早已潰退敗陣,像是身體多余的累贅般嵌套在肥肉里,手腳與身體相比纖細微渺到不像話,很偶爾才可笑地,因為神經抽搐而抖動一下。
一張臉艱難地從原本是脖頸的位置探出來,滿臉都是肉褶,光滑細膩得不像個久經戰陣、風吹日曬過的中年武將。他的頭發只像一簇雜草,倔犟地生長在龐大的山巖之上,也成為了一處無關緊要的點綴。
耿精忠不需要掀開帷幕,也猜到那簇“雜草”上,一定仔仔細細地綁著一根金錢鼠尾辮。
“父王,我來了。”
帷幕后面飄出一陣拉風箱般地哮喘,每次用力呼吸時都會憑空生出風聲,使得四周的燈燭焰火都朝向同一個方向,屋里的黑影也開始飄忽不定。
“我沒讓你出來……”
耿繼茂用了幾次調息,才說出這么一句完整的話。耿精忠完全聽不出父親話語里是怒斥、嘲諷,或者單單是在表示疑問。
“可我已經來了。”
耿精忠繼續說道,顯得一切都理所當然。
兩人就這樣沉默了一陣,大殿外聽不見雞鳴狗吠,漫漫長夜也沒有來到盡頭的意思。
“父王,清廷如此咄咄逼人,你為何還要處處退讓?”
耿精忠就地盤坐,就像個鬧脾氣不肯走的孩子。
帷幕后哮喘聲如拉風箱,良久才回答道。
“吾兒……此亦迫不得已而為之……”
“迫不得已?我們耿家從遼東征戰到粵閩,如今單單一個不得已就可為借口?”
耿精忠冷冷說道,“若是這般,祖父死時或是遼東一礦徒、或是毛帥一小卒、又或是登州一賊寇,安能有靖南王之位?”
耿繼茂沉默了片刻,喘息聲忽然增大了幾分,冷冽的氣息在他胸腔中回旋徘徊,終于發出了甕然的說話聲。
“為父豈能不知!!!”
怒吼聲從他胸口發出,層層回蕩越來越響,金戈鐵馬之氣溢于言表,讓耿精忠都不禁側目。
“你祖父坐逃人自經死,孤在軍中代領眾將,請襲爵而睿親王持不可。為此的是父王我,戎馬南下連定廣東諸多郡縣,殺得沿途人頭滾滾,就連尚可喜都驚駭欲絕。”
“唯有這樣,孤才能在順治八年繼嗣為王,免得淪入孔有德那樣身死藩滅的下場!這里面有多苦多難,父王我比你清楚的多!我為了耿藩所做的一切,比你想象的要多!”
耿精忠忍不住后退了兩步,看向帷幕后的眼神也多了幾分忌憚。
“父王……所言甚是……”
但耿精忠又想起了江聞說的話,胸中的膽氣又滋長了幾分。
“可是他們要的,是孩兒的命啊!您連我的命都放人不顧了嗎!”
王殿中曠闊無依,聲浪疊疊滾滾、繞梁不絕,兩人說話殘留的聲浪瞬時間廝殺在了一起,化為嗡嗡作響的回蕩聲,直到共同歸入寂靜。
“世子無需擔心,王爺早有打算。”
耿精忠猛然回頭,發現不知何時,大殿中忽然多出來了一個人,身形被柱子后濃濃的陰影擋住,以至于恍恍溶溶,飄忽不定,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幻覺。
“你是何人?!”
耿精忠怒喝道,忌憚地轉頭凝視。
那道影子的聲音飄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