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的范陽笠拉得極低,遮住了大半面目,只露出了一角毫無特色的下頜。 此刻,那長著青胡茬的下頜,正一上一下地蠕動著,接連吐出了一連串冰冷的話語 “李媽媽全家掙著徐五的工錢,就不虧心么?” “當年王妃給梅姨娘下毒,不就是從你這里過的手?你轉手又拿著梅姨娘的錢給她解毒,這雙份兒的賞錢拿著可舒心?” “梅姨娘死后,有人瞧見你大晚上地去亂葬扒她壽衣,卻教一群野狗給嚇跑了。李媽媽膽兒挺肥啊,就是奇怪了點,不怕鬼卻怕狗。狗比鬼可怕么?” “李媽媽現如今把這些陳年舊事都給忘了,還要我這個外人來提醒,難不成是人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男子每說一句,李婆子的面就白上一分。 待他語罷,李婆子已是面無人色,看著那男子便如看著惡鬼,渾身上下都在哆嗦。 “啪嗒”,捏在手中的酥餅不知何時掉在了桌上,又沿著桌面兒“骨碌碌”滾落于地,直到撞上李婆子的腳,方才停下。 那一刻,已經完全被恐懼攫住的她根本未曾意識到,茶寮中已是空無一人,就連老板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去外頭出恭的李二蛋,更是久久未歸…… 小半個時辰后,城東南某間普通的小茶寮中,行出了一個戴著大號范陽笠的男子。 那男子中等身量、不胖不瘦,穿著件普通的灰布短褐,小腿處打著灰麻布行纏,足蹬麻履,行路時身子微向前傾,縮肩躬腰,瞧著不大有精神。 無論是打扮還是氣韻,他皆與坊市間過往的大多數男子差相仿佛,混跡于人堆兒里,很是不起眼。 離開茶寮后,他便邁開步子,在這有著蛛網般密集巷道的坊市里閑逛了起來。 他對此地想是極熟,一路走得輕松寫意,時而連拐幾個彎兒,時而掉頭往回走,時而又突然消失在某家鋪子后門,卻又在數息之后,出現在另一條窄巷的巷口。 就這樣走了約半個時辰,他才終是來到了坊市的邊緣。 這里聚居著大批在玉京城的底層百姓,房舍集結成群,以縱橫交錯的小道相連,宛若一座巨大的迷宮,若有外人來此,很容易便會迷路。 戴范陽笠的男子卻是熟門熟路,三轉兩繞間,便彎進了一所小院。 那院子只有一進,雖是磚瓦所建,卻處處透著破舊,墻面傾斜、屋宇坍塌,屋頂上歪歪斜斜鋪著幾面草席,似是它曾經的主人用來遮風擋雨用的,如今早已爛了大半,荒涼得緊。 這就是一所無人居住的空屋,與其左鄰右舍一樣,人跡絕蹤,唯衰草離離,在涼薄的日影下晃動不息。 到得此處,男子終是摘下頭上斗笠,露出了真容。 他年約二十許,有著一張線條堅硬的面龐,左眉骨上方并右頰近唇角處,各有數道傷疤,為這張臉平添了幾分兇狠之意。 然而,與這兇悍相反的是,他的眼神卻溫和,唇角始終似有若無地勾著,仿佛隨時在笑。 即便這笑容讓他的臉越發顯得猙獰。 “你來了。”一個與刀疤男子衣著相仿、年紀則稍長些的男子,無聲無息地從破屋中走了出來,負手立于階前,淡淡地沖他打了個招呼。 這男子的臉倒還干凈,既無傷疤,亦無那獰厲的神情,唯右耳缺了一角,觀其切口,平整利落,似是被人一刀割下的。 而除了這一處較為明顯的特征外,這稍稍年長的男子通身上下只得一語可以形容 乏善可陳。 “九影見過大哥。”一見此人,刀疤青年立時叉手行禮。 年長男子“哈”地笑了一聲,懶洋洋往半朽的廊柱上一靠,面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大哥個鳥!一群見不得人的玩意兒,還大哥呢!”他抬頭看了看天,又低頭望向腳下,旋即嗤笑“也就只有個影子罷了,生死無人知的鬼東西。” 帶著極強情緒的話語,說出口時,卻虛煙般地輕飄,風過時,便涼涼地往人耳朵眼兒里鉆。 九影直起身,靜立了片刻,低聲道“李婆子應下了。” 初影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拿手指搔了搔發髻“李二蛋這小子,倒也有點兒用處。不過,那李婆子和李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