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枝一直目送著他走,當然也聽見了他的抱怨。
她嗤地笑了一聲,眼淚就下來了。
礙事的終于走了,可以哭了。
卻又哭不痛快。
眼里只覺得酸,眼淚卻很快就沒了。胸膛里疼得厲害,不知有多少情緒亂沖亂撞等待宣泄,偏偏喉嚨堵著,半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
喘氣都難。
阮青枝慢慢地從馬背上爬下去,找棵大樹靠著坐了一會兒,發現實在哭不出來,只好又默默地起身回去爬上了馬背。
心里很羞愧。
瞧瞧,她就是這么沒心沒肝的一個人,自家男人死了都哭不出來。
其實哭不出來也正常。死個男人嘛,她已經死過八個了,這第九個雖然死得忒早了點,但也沒什么好哭的。
習慣了嘛。
熬過這輩子,下輩子再換一個嘛。
雖然沒有下輩子了……
但是這輩子也不必再找了。凌家的人,一個兩個三個,都該死。
反正這輩子無論怎么積德行善都沒用了,不如就玩一票大的,幫著這南齊天下換個主人吧。
皇帝姓張姓王姓李姓趙都無所謂,姓凌的就算了,他們不配。
不配。
所以這片土地上的新皇帝應該從哪里找呢?阮青枝環顧四周。
這附近荒山野嶺自然是沒有的,但是別處應該會有。實在不行,就去問問北燕愿不愿意南下。
算了,北燕不行,夜寒不喜歡。
夜寒……
他怎么會死了呢?一個沒有命的人怎么會死了呢?這不是個笑話嗎?
她都還沒答應,他怎么敢死的?他怎么好意思死的?浪費了她那么久的心血,浪費了她從司命神君手里誆來的、從自己的嘴里省下來的仙藥……他都不覺得羞愧嗎?
等等,仙藥?
阮青枝愣了一下,隨后胸中一股悶氣終于找到了出口,伴著一聲怒吼盡數傾瀉而出:“夜寒你個蠢貨!浪費了我的藥,我給你戴一千頂綠帽子!”
她忽然伏倒在馬背上,抱著馬脖子哈哈大笑,笑得滿臉淚,喉嚨里又腥又咸怎么也咳不干凈。
后面不遠處,絡腮胡子的少年騎著黑馬慢吞吞地跟著,臉色黑得很嚇人。
夜漸深,北風越來越緊,裹挾著細碎的雪粒,刀子似的直往人的脖子里鉆。
上京往北數百里之外的那片深山里,訓練有素的賊匪還在鎮子上住著,每個時辰派五百人出來換班守在鎮子入口的那片山坡上,手持硬弓長箭對準山坡下的一個深坑,兢兢業業,即便是深夜也毫不懈怠。
那個深坑里已經整整一天一夜沒有任何動靜。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人早已經死透了。
那坑里的毒多厲害啊!首領都說了,三天之內誰也不許靠近,否則毒死活該別想領到一文錢撫恤。
所以這差事實在過于輕松了些,而且顯得很可笑。夜里那幾班的賊匪難免都有些抱怨。
因為心里存著抱怨,所以他們并沒有注意到嗚嗚的北風聲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一些別的聲音。
坑底,并不是賊匪們以為的人馬倒籍尸體橫陳的局面。
如果此刻那些賊匪肯過來看一眼,就會發現原先倒在地上堆得很高的死馬死人已被土蓋住成了一個高高的墳包,頂端幾乎與地面平齊。
這些土的來源就在旁邊。那是人工挖出來的一個三丈見方的大洞,寬敞得如同一間大屋,里面或站或坐一百多人,個個渾身臟兮兮灰頭土臉,卻都露著大牙笑得很燦爛。
“死不了了,”吳林嘿嘿笑著,“爺,我覺得我又有力氣了!楚公子出的主意果然不錯,那些毒蓋住了,咱們就沒事了!”
夜寒點了點頭,蒼白的臉上浮現出笑容:“也算死里逃生。看來他們下的不是